刊头题字:江豪旭
“内直者,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
沉醉秦汉。徜徉明清。
感悟。解读。创作。点评。
汲取。沉淀。思考。前行。
此栏目,缘起于金石印坊“遇见毓慧”网络篆刻学习班,集学员鉴赏文字、临创作品及毓慧老师点评于一体,与古为友,以印会友。
此之谓,学古有得。
第
21
期
吴让之的“逃禅煮石之间”,到底是为谁而刻?
文/毓慧
△吴让之画像
吴让之,发展完善了“皖派”篆刻艺术,在明清流派篆刻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逃禅煮石之间”,即是其优秀的代表作之一。
此印高3.6厘米,宽3.2厘米,略呈长方形。以典型的吴氏小篆入印,体势舒展、姿态飘逸,印文线条委婉流畅,充分体现了邓石如的“印从书出”艺术理念。印文六字,二二二排列。其中“石”“之”笔画较少,遂将“之”字左右两竖线下拉至底,三竖线以弧线向上作放射状伸展,在左边框和“煮”字之间分割出形状不同的空间,使整个印面疏朗而又富于变化。“石”字中“口”部被抬高,在下方留出大片空间,由于留白恰好位于印面的中下部,与左右及上部三字形成一个底部留白的等边三角形、形成空透又十分稳定的印面空间。“煮”字略下沉,“石”字上部横画亦降低,以避让“之”底部横画,同时与同一水平线上的“间”“禅”二字,形成穿插错落之布局。此外“逃”“禅”“煮”和“间”四字笔画较多,但让翁运用娴熟的手法分别将这四字的下部留出小块空白,将“逃”的“走”部、“禅”的“单”部略微提高,“煮”底部的“火”部加以变形、“间”字内“月”下弯线向左作更多屈曲,让出右部空间。这样“逃”“禅”下部空间协调,“间”“禅”下部的留白也遥相呼应,印面浑然一体、顾盼生姿。“逃禅煮石之间”印面完整,遗憾的是印石略有残破,致使边款失去了完整,本不多的边款文字,如今日所见,也仅余不完整的七字“……兄画梅……奉贻熙载”,其中十分重要的印主信息,不复所见。因此,对于此刻为谁,百余年来种种猜测,却并无定论。其中主要两种观点,一是“淡泊名利”说;一是“刻赠汪鋆”说。而笔者根据此印边款残留文字,查询相关资料,却似乎发现另一种可能,即此印有可能是让翁为其好友姚正镛所刻,此间种种,重要的,是体现在边款中的“画梅”上。“逃禅”,常被解释为看破红尘,追求清净淡泊的生活,从禅定和禅悦中获得人生的自在和解脱。“煮石”,一说明清印人多喜煮石,完白山人即别出心裁,将印石置于炉中烘烧,石经火烧后的裂纹呈山水舟楫等形象,幻如赤壁图,故作者展开想象的翅膀,彷佛置身于苍茫的烟水间夜游赤壁,留下千古名刻“江流有声,断岸千尺”。由此,将“逃禅”认为是文人们的一种逃离世俗的文化行为。关于“煮石”,有人认为言指魏晋“服食”之意,乃超脱之人放浪形骸之外,淡泊名利、摒弃喧嚣与浮华的行为。但笔者认为以上“逃禅”“煮石”的流行释义与此印内涵均无合理之关联。让翁非富非贵、也非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何来淡泊名利之说,也无任何记载让翁有过参禅拜佛。明清文人印如汉时治印注重印面章法、篆法,更讲究文学内容之典雅契合。根据此印残留之边款文字“ …兄画梅 …奉貽吴熙载”,我脑海中浮现出让翁与友人一边画梅一边治印的相和情景。以让翁之篆刻书画之艺术高度岂有以牵强之句来和友人画梅之清雅,也不符合明清文人所追求的印文意境之美。“鋆乱后师事之,终日晤于泰州姚氏迟云山馆”,在《扬州画苑录·吴延飏》中,汪鋆曾这样记载,也即吴让之避乱泰州之时,汪鋆曾以之为师,共渡昔日时光。汪鋆虽擅画梅,但小吴让之十六岁,以其师生之关系,刻此印赠与学生汪鋆并称其为兄似乎不妥。在明清以来传统文人师生关系中,老师称学生、弟子为“弟”较为常见,这在让翁刻赠汪鋆的印章中,随处可见。此印边款:“石甚劣,刻甚佳,砚翁乞米画梅花,刀法文氏未曾解,遑论其他……”此刻之时,汪鋆约四十五岁,“砚翁”之称亦在情理之中,但与称“某某兄”“某某仁兄”之意,似乎意思相去甚远。此印三面作款,款記:“硯山伐于丹青,冉冉将老,用工部語作印,慨可知矣……”在这里,更以字号“砚山”称呼汪鋆,落款自称“让翁”。
此印让翁隶书款记:“熙載所作,極作絕思,汪度寶之。” 此处以汪鋆又一字“汪度”相称,且嘱咐“宝之”,言语中充满了自傲与对学生晚辈的爱惜之情。从以上三印中,略可看出,吴让之为汪鋆刻印,款中一般以字相称,而不称之以“兄”。同时,“逃禅煮石之间”印款中让翁所用“奉貽”一词非常之恭谦,这表明,让翁与这方印的主人之间,也许情谊深厚,也许此“兄”很可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之人。故此笔者推测,“逃禅煮石之间”应为让翁为同辈好友所刻,此人精于墨梅,且身份显贵。也许在那一天,友人画梅相赠,而让翁回赠此刻,并借以梅闻名的“逃禅老人”杨无咎和“煮石山人”王冕,来夸赞友人,如此于人于事于印于款,似皆合乎情理。排除了印赠汪鋆的可能性,笔者在吴让之的好友中关注了另一位同样喜梅的姚正镛。吴让之定居泰州,前后长达十数个春秋,首寓时即为当时的泰州首富姚正镛家里,此间,吴让之先后为姚治印120余方。姚正镛是清咸丰同治时期颇有影响的政治家和书画篆刻家,官至江苏知府,经济政治地位显赫一方。“姚正镛书法六朝,画山水、花鸟、梅花,饶有古致”,他的政绩与艺术上的造诣赢得了吴让之的尊敬,故虽然姚正镛小吴让之12岁,但从吴为姚所刻之印中不但称姚为“兄”“仁兄”“仲翁”,还时见自谦称“弟”“弟熙载”等。此方印款记:“咸丰庚申四月,仲海仁兄法家削之,弟吴熙载。”此印款记:“让老刻印,使刀如使笔,操纵之妙,非复思虑所及,自云师完白山人,窃谓先生深得篆势精蕴……”虽然吴让之对姚谦称“弟”,但此款中的“先生”“让老”,也能证实后辈姚正镛对于让翁敬重有加,这更能说明吴让之对姚的恭敬与谦卑。此印款记:“咸丰己未六月十六日,仲海仁兄属刻于海陵,弟熙载。”在让翁刻与姚氏的印章中,此类款记俯手即拾。环顾吴让之的交游,与他有唱和往来的擅画梅者,有确切记载的为汪鋆和姚正镛。从他为姚和汪刻印的款记中也很明显地看出,他对于两者情感表达方式的不同,故此笔者作此大胆推测,姑妄言之。印石缺失的一角,”引起我们无限的想象,醉心其中,亦是一乐。“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落梅花”,由此抛砖引玉,以待方家。
作者:赵金芳,2020年金石印坊“遇见毓慧”网络篆刻培训班第1期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