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第十六章 谁教风鉴在尘埃·血咒
“我倒也不敢真惹恼了她,微笑道:'嗯,我向来怕死得很。刘夫人千金之躯,亲临这阴暗污浊的黑牢,想是有话要问,请问,请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呵呵冷笑起来,说道:'她的眼光当真差得无以复加。这么个没种的小子,还当是好人。……哼,看起来传言不差,有关我师姐沈慧薇的隐情,就是你出卖无疑的了?’
“话虽如此,却迟迟不再说什么,只在牢门昏暗的火光中,来来回回走着,似有难决之事委决不下。我趁机透过火光打量周围环境,发现这是一座独立牢房,不深,外面即是昏暗天幕。我被刘玉虹打晕时天色尚明,她没点我穴道或以药物相制,不会晕个两天三天的,这么说来,现在是当天晚上。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一骨碌自地上爬起,问道:'你回来了,三夫人呢?’
“她思绪为我所扰,不满的瞪了我一眼,却象根本没听见我的问话,徐徐道:'粤猊,我三师姐饶你一命,是认为你罪尚不至死,但以她的性格,此后多半会囚你一生,最低限度也要废了你的武功。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若满意了,自会放你出去。’
“一番话极尽利诱,可见她欲问之事的重要性。我心头焦灼愈来愈盛,又问:'三夫人在哪里?你把三夫人单独撂下了?她……大有危险!’
“她总算回过神,斜睨着我,笑道:'那是文家的家事,和我和清云没什么关系。她要独自解决,我也没奈何。’
“'不!’我脱口而出,余下的话却咽在喉咙里。楚若筠为刺杀三夫人筹备数年,苦心煞费,此番假充为人质,决计深怀杀机。而三夫人把楚若筠当情敌的份儿比较多,哪里想得到梅山脚下,暗藏嗜血成狂的二十二名影子纱?无备之余逢一死战,她纵有过人之能,亦凶险莫测。
“刘玉虹似笑非笑道:'她一生经过的风浪,不是你这小子能想象得到的,就别瞎操心了。’
“我默然不语,靠在石牢的墙上,脑袋疼得如要炸开一般。要杀吴怡瑾,要擒她献给义父,是我自己选的路,几年来无时或忘,难道就因为她一点怜悯之情而全盘放弃么?更何况,她才设计抓了我呢!刘玉虹在我肩头重重一拍,令我清醒:'这事不用你关心。粤猊,好好回答我的话,要死要活,由你一念而决。’
“我忍不住笑了,她的安危连自己同门都不关心,我又何必猫捉耗子多管闲事?刘玉虹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半扬双眉,沉声问道:'沈帮主,慧姐——你当真确定她有过、有过……和你一样的经历么?’一语既出,她满脸通红,然而眸中光芒,陡然间异常凌厉!”
“不!”我叫了起来,腿下一软,坐倒在石凳,一颗心如要从胸膛跳出,“你胡说……你胡说……刘夫人、刘夫人怎会问这个?!”
许瑞龙理也不理我,自顾朝下说:“我深感意外,笑道:'刘夫人你是聪明人,怎么不知,这种事情是你想它有就有,你想它没有就没有。’
“刘玉虹哼了一声,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叫天铃的女子,不是么?’
“我不说话了,忽然发觉,原来对我了若指掌的人,是从不露面的人,就象刘玉虹,或者还有楚若筠的幕后指使人。可她什么都知道了,这番问话岂非多此一举?脑海中灵光一现,我微笑道:'找到这个女子,对刘夫人的作用,可要比对我大得多。’
“'此话何解?’
“'我是个小混混么,唯恐天下不乱,无非是想以她来捣捣乱,令某人身败名裂。刘夫人得了她……自是加倍有用。’
“刘玉虹不理我话里的陷阱,追问:'这人是死是生?’
“'大概还活着。’非但活着,据我所知,义父可能找到这个人了,义父在等,等着可以发难的那一天。而今,德宗死,刘玉虹迫不及待欲取沈慧薇而代之,也许机会真的到了。
“刘玉虹重又陷入启口问第一句话时的彷徨,久久沉吟。
“忽一抬头,恢复她高高在上的骄傲,我在这一刻同时也听到了,有人向这边急跑。刘玉虹沉着脸喝问:'什么事这么毛毛燥燥!’来人就在牢门立定,颤声道:'夫人不……不好了,小小姐不行了。’
“刘玉虹一惊:'胡说八道!抱进来!’门口弟子这才胆敢进来,抱着一个孩子,是清莲,刘玉虹将她抱过来,抓住她的小手,又急翻眼皮来看。我抢到刘玉虹身边,见这小孩脸蛋儿雪白,眉心隐隐透出一股黑气,四肢不断抽搐,只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显得痛苦已极,失声叫道:'哎哟不好,她的毒发了!’
“刘玉虹手掌托在那小人儿的背心,以真气护住她心脉,急命:'快去请赫连大夫,再去查一下三夫人目下到了何方,让她立即回来!’她已顾不得我,急冲冲向外走,我怎肯放弃逃脱的大好良机,笑道:'这孩子中了血魔之毒,即算南道北医集至,也难以活命。’
“刘玉虹脚步倏停,冷笑道:'对了,我倒忘了——毒源就在这儿哪。’
“她把我当成下毒之人了,我憋不住,讥刺地说:'莫不成我理会错了吧,刘夫人你倒心急起这孩儿来了?她死了未必没有好处。’
“话一出口,立知大错。刘玉虹雪亮如惊电的眼神在我身上一扫,口气淡然:'你能救她?’
“我有一点犹豫,血毒中而无解,我能解这孩子一时痛苦,这却是以加速她死亡为代价的。但若错过这个机会,面对刘玉虹,我着实有些害怕,当下微笑着伸出双手,那锁链铐得甚是恶毒,我行动自如,只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刘玉虹焦急之甚,一手仍抱住孩子,掣出佩剑,紧贴我手腕、脚踝削过,精铁片片碎裂,她道:'我虽放了你,可别指望耍什么花样。’
“我活动一下手腕,把那孩子抱入怀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孩子身寒似冰,一股股寒气自体内透出。我手指迅速点过血脉上几处要穴,叹道:'待得她发间、眉梢结了一层薄气,再也化不开,就没救啦。’
“那孩子受到我真气催逼,四肢舒缓,张开了眼睛来,望着我,忽而露出甜甜笑意。我心下一颤,竟不敢看她,抬头道:'我要一间清静的屋子,一盆温水,一把薄刃小刀,三枝蜡烛,白毛巾越多越好。’
“刘玉虹见那孩子苏醒,也松了口气,把我带到一间空屋,我要的东西一一送上。我抱着那孩子怔怔坐了良久,想不通她的毒为何此时发作。除非一个可能,楚若筠临死前发动血咒,但我有控制血魔之心术,尚未感应到血魔之首死亡迹象。莫非是三夫人遇险?楚若筠害死三夫人,这孩子也就没了留存的必要,故此发动血咒。我心神越发不安,逃走之心更甚。当下把孩子放入清水,她身上肌肤亦是雪白,肤下筋脉不时蠕动。我点她的穴道,仅仅麻痹了她发作的痛感,这样已使她快乐不已,温水一泡,她雪白的肤色渐渐透出些血气,然后用白毛巾把孩子层层包裹起来。
“门外、窗边人影晃动,那是刘玉虹派来看住我的清云弟子。我点亮蜡烛,刺破孩子手指,取了几滴血,滴在烛心,火焰飞亮拔高,腾腾闪出一层雾气,瞬间笼罩全屋,我捅破一点窗纸,让这层雾气缓缓溢出。烛光大作,那些弟子自不免凑到窗前想看个究竟,血咒之血含有剧毒,其所燃雾气毒性更甚,只听得扑通、扑通,众人纷纷倒地,我开门飞身而出。
“清云分舵戒备远不如想象中的严谨,刘玉虹竟似失踪了。我轻易逃出分舵,心里一下空空荡荡,这情形越是奇怪,越是表明三夫人处有奇险。
“我横了一条心,决计不顾危险赶去文府,远远见着门前两盏白灯笼,在微明的天色中悠悠晃着。我一阵气血翻涌,忽然之间,手足俱疲,摔倒在地。”
我瞧着这个善恶难辨的人,涌起一阵奇异之感,他也似觉察出了什么,微笑着看了看我,并不打岔,接下去道:
“醒来之后,我脑子里反而清明了许多,瞧那文府冷清清的架式,决非女主人去世的光景,那么,果然是楚若筠死了?我在附近窥伺了半日,俟机点倒一个小僮,穿上他的衣服,豁出胆子混到灵堂外头,透着窗纸儿望进去,果见白幡灵位,写着楚若筠的名字。
“三夫人站在一边,脸上神情既悲且怒,我见她多次,从未见她如此失常。文尚书背对着我的方向低头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