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菜就像看病一样,循证很重要
说说我做菜的历史。
我最早做菜是在大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一对好友夫妻南下,他们在福州路福州大楼有一间仅10平米的宿舍,649号,留给我住。我那时刚好在上海市一医院实习,就从武进路的实习宿舍搬出来,过起了单身贵族的生活。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在上海也是有房的人啊。
这段时间,我开始自己做饭做菜。灶具非常简单,就是烧电阻丝的电炉,也没有菜谱,自己估摸着做,加多少盐,多少味精,全凭感觉,也能吃得下去。印象中,做的比较好的是酸辣白菜。
学生中,有房的还真的很罕见。我还带过两位女生到我的小房里去聚餐,大家自己动手,喝点啤酒。当然,男生也去过,我却不记得是谁了。
吃的虽然很简单,10平米的小屋里却有两满架的书,可供我尽情享受。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室,人不堪其忧,棒棒不改其乐也。
94年结婚后,家里做菜的主要是我。也买过一本菜谱,但是不得法,还不如自己瞎做。记得儿子的满月酒,父亲过来了,在医院附近大泉塘村租的房子里,我一个人做了满满一桌菜。父亲非常惊讶,不知道我居然还会做菜。回去逢人便为我吹牛,说我一个人能办得了一桌酒席,好像我是大厨似的。
一直到2009年,我家里的菜都是我做的。有15年的做菜历史,按说经验也够丰富了。但这正像看病一样,单靠个人的经验是不能升堂入室的,你悟性再高,做出来的菜和餐馆里比,还是差很远,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很多经验实际上完全是错的,比如番茄蛋汤,我就是把番茄切了丢水里煮开,再打蛋进去,居然还自以为味道不错。
医学也是这样啊,很多老医生一辈子的经验其实就是不断重复的错误;不进入循证的境界,是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承认自己的经验是错的。
这其实是人性,谁会乐于自我否定呢?
2009年后,我主要搞行政管理,就完全没有了在家做菜的余裕。十年里,我在一个又一个的“活动”中折腾、搏命,从医院管理年、JCI、CCPC、HIMSS、SQS、抗菌药物专项、胸痛中心、三甲、长江质量奖、全国医院擂台赛...神经一直高度绷紧着,做菜这种小事就主要落到某人的身上。
2020年后,才得以一身轻地回归生活。某人一看机不可失,立即就交出了家里的做菜大权。
这时候的我,虽然经验上生疏了些,但从灵魂深处早已被循证所浸透,理论起点是很高的。
做医生最重要的是理论起点要高。
我的同学流浪博士,他毕业后到芬兰留学,从导师那里学到循证医学的理念和方法,才喟然长叹,原来医学是这么回事!
然则,他之前在上海医大读了六年,在上海医院工作了若干年,岂难道尚未入医学之门?当然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太伤人了。只能说,境界变了,眼光变了,一样的病,一样的技术,一样的药物,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而我,醒悟要晚得多。大约2005年,流浪博士早已学成回国,成了医学论坛上稀有的具有极高循证素养的版主;而我,才刚刚听说循证二字。
但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懂得了循证,才算真的懂得了现代医学。
懂得了循证,其实也懂得了现代管理。
懂得了循证,做菜也出手不一样。
我以前没有做过啤酒鸭,总觉得那是很高的技术。但在循证时代,没有神秘的技术,所有最佳证据都是公开的,可检索的。下载一个“下厨房”,啤酒鸭的最好做法一目了然。所以,我第一次做啤酒鸭就得到了某人的高度赞赏。这并不容易啊,以前做了十五年的菜,似乎还没有得到过一次这样级别的赞赏呢。
“下厨房”,就像UpToDate临床顾问,是一个强大的武器库。
糖醋排骨,是我大学时代最喜欢的两个菜之一,以前也做过,味道总不是那回事。循证一下,原来“一酒二抽三糖四醋”的黄金比例才是关键啊。做完后还可以撒一点芝麻,颜值瞬间飙升。循完证一出手,这道菜就成我的招牌,节约经验时代多少黑暗的摸索啊。
非常简单的菜循证不循证也完全不一样。比如番茄炒蛋,以前就是蛋一煎,再把切碎的番茄混进去一炒。循证后知道,番茄可以先画十字后煮一分钟,轻轻松松把皮剥掉;蛋液里先加点盐水再煎,更加滑嫩。做出来的味道真的不一般。
再比如,清炒土豆丝,再简单不过了。以前切丝后直接开炒,总是糊锅。循证啊,土豆丝要用水浸泡两次,把淀粉洗掉,这样才不粘锅。真的是这样啊,相信证据是没错的。
就像最简单的感冒,也是需要循证的,因为很多医生一辈子的经验都是错的。抗生素是无效的啊,非要用;小儿感冒不应该用感冒药、止咳药、祛痰药啊,非要用...
某人对我的要求向来极为苛刻,很少表扬,但对我的循证厨艺却不吝赞美,甚至说出“总算可以享你一点福了”这等感人的话来,使我心中一荡,又虎躯一震。
循证之道永无止境,做菜也是一样。好在我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做几个家常小菜而已。
有一说一,我虽然很不认同司马南的政治理念,但觉得他的厨艺恐怕是超指南水平了。那种境界只能欣赏,不能学。对我而言,“下厨房”就是天花板了,我很有自知之明。
题外话,作为医生,如果你和我一样,只有中人之资,UpToDate也是你的天花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