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厚土厚情的年味(二则)【征文】
厚土厚情的年味
陈立仁||江苏
最难忘过年看村戏
我舅婆家卞庄是一个古老的村庄,在江南大运河的河南。过年前后,乡村比较清闲的一段日子里,村里总有一些热心人,挨家挨户商量着凑钱请戏班子在大年初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期间来村里唱年戏。那个年代没有电视,很少放电影,几乎没有文娱活动,虽然家家穷,但过年唱年戏每户人家或多或少都是愿意出一点钱的,也有儿女给老人做寿父母给新生儿做满月的,便单独出钱请一台。新年头上看村戏成了古村的“年俗”。
戏台是搭在村后打谷场上的,唱戏一般是在下午和晚上各一场。上午的戏台就成了我们孩子闹忙的场地,我们在戏台上尽情地吼叫,尽情地跳跃,疯玩到了极点。一吃过午饭,戏台前宽阔的场地就拥挤得水泄不通了,说是人山人海也不过份。来看戏的,不仅有本村的,还有本大队本公社甚至方圆几十里的乡里乡亲。场地上站不下了,有人就骑到树杈上,也有人立在离戏台稍远的土墩墩上。头遍锣鼓“哐哐”敲响后,人群就安静下来,三通锣鼓敲过,就有人点燃村戏开场的鞭炮,跟着“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和一浪响过一浪的锣鼓声,看戏人的情绪也高涨起来。年戏一般唱的都是地方戏滩簧(常锡剧)《珍珠塔》《双推磨》《双珠凤》《借黄糠》《玉蜻蜓》之类的传统剧目,这些都是乡亲们最爱看的戏。随着剧情的深入,人们或喜或悲,或赞或骂,看到戏中人遭到冷遇,受到苦难时,那些婆婆妈妈婶婶娘娘们就会陪上几滴同情的眼泪。当唱戏人拎着一个小竹篮子向人们讨喜钱(小费)时,那些平时节俭的老人都会忍不住捐出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零钱。
其实有耐心看戏的多半是中老年人,孩子们只是来凑热闹的。我们就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吵吵嚷嚷的常常讨来大人的责怪。我们玩烦了就钻出人群,围在一些小商贩四周,看他们摊头上摆的我们喜欢玩的、喜欢吃的东西,也有孩子用压岁钱买些“鬼头壳子(脸谱)”“糖人人”“洋卵泡(气球)”之类的物品,在同伴中显摆一番。
儿时,我不懂那么多人为什么会同时喝彩叫好,也弄不明白那些壮壮实实的平时严肃得吓人的舅舅辈们为什么连连怪叫,弄得台上唱戏的停停唱唱,唱唱停停……我愣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人,再愣怔怔地看着台上唱戏的,觉得这时的戏台下倒比戏台上更热闹更有趣。
我也有认真看戏的时候。认真看了,我发现这些戏都有“因果报应,劝恶从善”的内容。《珍珠塔》里的方卿境遇起起落落,我就憎恨起他姑妈的势利,朦胧中感觉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双推磨》里的苏小娥是我佩服的女子。她爱得真诚热烈,惹人喜爱;《借黄糠》里那对相依为命的父女穷得实在过不下去时,投奔开钱庄的大女儿,可视钱如命、已泯灭了人间亲情的大女儿只借给父亲几升黄糠。大女儿的不知报恩让人气愤至极……再看演员们那飘逸的水袖,缠绵的丝绦,翻飞的裙褶,沉稳的云靴,悲喜顿挫的说说唱唱,特别是那一个个细节的表演,竟而就发现了戏台上的许多秘密,比如,发现扮《珍珠塔》里的小姐陈彩娥是个男人,丫环耳朵上的红坠坠是两个小干红辣椒,官老爷嘴巴上的胡须是玉米须须,等等。那时我真稚气,想到这些唱戏的把大人骗得疯疯颠颠的就来气,便大声喊叫着说这是假的,那是假的。于是,引得我身边的不少人好一阵哄笑。哄笑中,有人用眼睛瞪我,有人呵斥我,也有人拨拉我。我全然不管,喊叫得更加起劲了。这时,平日里顶顶喜欢我的舅舅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我身边,见我还在嚷嚷个不停,伸手就给我一个响亮的耳光,随后又揍了我几个屁股。我被打得稀里糊涂,自然就很是委屈地闭着眼睛嚎啕,直到舅婆挤了过来,骂了舅舅一通,我才张开眼来。后来,我才明白,挨舅舅打,是因为在那种场合点穿了秘密是会搅了人们的兴致的,乡里乡亲们快乐一阵在那个年代实在是一桩不容易的事情。
村戏年年唱,唱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文革”开始才宣告结束。八十年代又恢复了起来,但随着社会上娱乐活动多了,村子附近有了娱乐中心,过年唱戏就不是年年唱了。就是唱,虽说戏台也是临时搭,但灯光、布景,道具、服装……已经是绚丽多彩的现代化的了,村戏也跨进了一个新的时代!直到2013年古村融入城市化建设总体规划被完全拆迁,古村村戏就成为了历史。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很有点惆怅,那戏台上的干红辣椒、玉米须须,那一幅幅激动人心的情景,儿时的纯真,是多么美好的记忆哦!这些,也许再不会在生活中出现了,但我还傻里傻气地念想……
过年走亲眷吃昼饭
江南人说的“过年走亲眷吃昼饭”,一般是从正月初二开始到正月十五,是千百年来的习俗。
新年头上走亲眷吃昼饭是不作兴空手的,要带礼品,常州人称这为“扎包子”,数量通常是双数。过去到南北货店去“扎包子”,主要是选副食品扎包,至少要扎两个,大红枣、桃酥或猪油年糕是首选。年前结婚的夫妻(也称“新亲”)或常年在外做事、有脸面的小辈“扎包子”还要多些,再加上桂圆、蜂蜜、红糖等。吃过昼饭亲眷回去时,收“包”的要给送“包”的回赠礼品,回赠礼品都是年前自家做的团子、馒头等点心;是“新亲”的,回赠礼品中还要有粽子,吉言种子,早生贵子。回赠礼品的数量,也多是双数吉祥数。
过年走亲眷吃昼饭,在江南还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有明确的时间段。一般来说,人们大年初一是很少出门的,如果一定要出门,也要先朝吉利的方向行走,就是按照黄历书的说法,以“喜神”所在方位为准多走一段路,俗称“迎喜”。年初二,大多数人家是到舅舅家“拜娘舅”;年初三一般是女儿带着女婿回娘家“拜丈母娘”;初四到初八,是姑父姑母、姨夫阿姨忙活的日子,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都会上门来吃昼饭;初九到十二,是成年兄弟姐妹相互走动的日子,平辈间的请吃昼饭,气氛更融洽、轻松、热烈。
过去,过年走亲眷吃昼饭都是靠双腿走的,连骑自行车都不多见。拖儿带女,不宜走远路的人家,有班船的就坐船;条件好的人家就请部黄包车,车座上铺好小棉被,几个穿新花衣服的小孩坐车上,小棉被盖着他们的脚,黄包车伕拉着,缓缓行走在乡野的土路上,大人提着礼品包子,走在黄包车前后照应着。遇到上坡或路况不好,大人就帮着推一把拉一把,一边关照车座上的孩子不要打闹,谁不听话谁不乖,就让野猫把他(她)拖去,就不同他(她)到舅婆家去吃昼饭。
常州乡村有句俗话,叫做“大人望莳秧,小佬盼过年”。我家虽在城里,但年幼时,总觉得一年时间特别长,真是天天盼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裳穿,有平时没有吃的好东西吃,有整天的热热闹闹,还有一点,新年头上可以天天走亲眷,到亲眷家去吃昼饭。我们家亲眷多,过了初一,从初二开始就在亲眷间走动了,一直要走到正月半闹元宵,传统的过年过完,这亲眷才算是走完。
过年是孩子最快活、幸福的日子,平时严厉的父亲,在过年时节脾气也是特别地好,就算是我们疯玩得过了分,也不会说我们什么的,最多有意无意地扫我们一眼。走亲眷那天更是这样,一早,我们就穿上新棉袄新鞋子,两边口袋里全是零食,有酥糖、瓜籽、交切片、花生米等等,像个杂食摊,吃完早饭就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到亲眷家去,有时手里还帮大人提着扎好的礼品包子,见到街坊邻居的同龄孩子,故意摇摇晃晃的,神气得不得了。到了亲眷家,亲眷长辈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压岁钱,红纸包着,直往我们手中塞。我们扭尼着身子,听到大人在一边说:还不快拜个年!那个年代拜年是作兴给长辈跪拜磕头的,于是我们赶紧弯腰跪下去磕头,口喊:恭喜恭喜恭喜发大财!
过年走亲眷,除了拜年送礼就是吃昼饭。那年月过年吃昼饭是不到饭店的,都是在自己家里烧着吃。那时也没有现在的成套住房,来了亲眷,挤得满满一屋,吃昼饭时辈分高的人坐八仙台,晚辈都围着一张小台子坐下来,小孩子没有多少规矩,菜上来,筷子像雨点一样胡乱地夹,场面混乱然而热烈。在我家的亲眷中我最喜欢走的是在乡下的二姑妈家,二姑妈烧得一手好饭菜。她烧的糟扣肉、三鲜汤、大烧百叶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常州人有“年饱”一说,意思是说过年时每天有吃好吃的,都不要吃什么肚皮就饱了,但我在二姑妈家,胃口照样好,大鱼大肉吃下去一点也没有油腻的感觉,特别喜欢吃的是大烧百叶,那个年代城里的百叶又硬又黑,听说是和了不少豆渣做的,二姑妈家的百叶是自家种的黄豆自家打磨沥干净了豆渣做出来的,烧好了,彻嫩又爽口,比糟扣肉还要好吃。
吃完昼饭,八仙台上的菜端到灶间屋里去了,大人们开始吃茶聊天,小孩子们就到大门外头噼里啪啦放小鞭炮。堂兄堂弟,表姐表妹,推推搡搡,尖声叫唤,嚣闹热烈,笑声比鞭炮声还要响亮。直到下午三点多钟,二姑妈又端上来热乎乎的冻炒米茶和油煎年糕,喊着:进来吃点心啰!我们也不客气,冲进屋里,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拿起油煎年糕就朝嘴里塞。
过年时亲眷间的相互走动,要的是你来我往。来往的不仅仅是送礼和吃喝,更重要的是感情的联络。这种走动是辈辈相传下来的,一代老人故去了,一代新人又走动起来。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过年走亲眷吃昼饭民俗,融和着常州人家的亲情友情乡情。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陈立仁,江苏省常州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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