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打小听人说父爱如山,我不懂那种坚实厚重,只觉得山是沉闷的,呆板的,最有趣的大概就是那“嘿嘿”一笑了,但是短暂,也常常被人忽略。
长大了离家,打电话回家,如果妈在家,也基本没他什么事,妈可以不着痕迹地漫无边际地和我海聊,自家的,三姑六婆家的,乡里乡亲的,大事小事,新闻旧故地聊,倘是爹在家,接上电话就说,“哦(´-ω-`),我给你找你妈去!”妈找不到时,会告知再打的时间,常常觉得他就是个电话员,负责传达。
他坚持一个人在老家了,总要偶尔问问他的近况,只是电话就像例行公事,永远不变地,“你吃了没?”“吃了!”“吃的啥?”“面条!”“你好吗?”“好!”“那就挂了吧!嘿嘿”嘟嘟的忙音响起,似乎连思索的时间也不给人,常常在那种不知所措,就像电影的片段太短,来不及回味中结束了千篇一律的谈话,唯一不变的就是很节约电话费,而他一惯的理念就是,“电话要钱,少说!”
所以当他自己主动打了电话过来,郑重其事地告诉孩子,“让你妈接电话,姥爷有事和他说时”,惊弓之鸟般地紧张,让心狂跳时手抖如筛糠,以为是他生病了或者家里出什么事情了,结果他说,“听说了本家哥生病了在水滴救助,你去给捐点儿钱!”心有些松动,却又有些波澜,想起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主动开口和我说过钱的事情,即使是他在老家盖房子,都没有张过嘴。常常有乡亲或旧好问他,“你们家孩子都挣多少钱?”而他从来的回答都是,“我没有问过,从来也不问,只要他们日子还能过得去就行!”对于生活,他总是最低的标准,“老百姓,要安于本分!”生计能过得去,就别无他求,至于别人所追求的,于他,都是云烟。“耕读传家”,是他的理念,晴天下地,雨天写字,篆体的书法,轻快的笛子,那就是他所有的追求。
别人都在打麻将,掀花花(老头子们玩的比扑克牌稍微高级一点的),可他,即使被人硬按在哪个场合里,也说全然不懂,常常想,他不是挺聪明的吗?为啥不懂?其实就是心里抵触,他总说,“一个人,沉迷于那种东西,就开始颓废,一个家,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所以他坚决不去那种地方,内心深处,也是怕欠下赌债,给孩子们添麻烦。青草地,是他释放自己的舞台,篆体字,图画与书法,就是他书写自己的形式。也许骨子里,也是那种桀骜与自尊,使他从来不开口和孩子提钱,即使孩子给钱,他还总惦记着,孙辈要读书,孩子有生计,千万不能因为自己,而给别人添负担。平生第一次给孩子开口,竟然是为了他人。
执意要一个人在家生活,孩子们总是想让他去城里,他放不下那二亩薄地,最重要的,还是觉得躲在远远的城里,乡亲们家里有事,自己家没有人,不能给别人帮忙,有一种深深的歉意,于他,一定要帮别人,而不是袖手旁观。倘使有人家家里有人去世,当然作为乡亲的都是回去吊唁,可是他,常常做着给人净身,换衣,入殓,盖棺这样的旁人躲避不及的事情,毫无禁忌与顾及,常常说,“人家家里没了人,多痛苦,能多帮一把就帮一把,这样的事情也总得有人去做呀!”遇到主家明事理的,过后要带两个大馒头之类的来感谢他,反倒是他不好意思,没有答谢,也全然不会在意,觉得那是他的职责。他总说,“每个人都要走那条路,总要有人抬埋呀!”原来都是人抬的,可是社会在发现,早都是车拉了,可他总说,“还得有人去挑两铁锨土呀!”所以他总觉得,这是每个人的义务,是一种责无旁贷的义务,又是一种传承,而自己,不能因为享受生活躲避责任。也许,是怕有朝一日,稀稀落落的人群,难为了自己的孩子吧?或许是一种割舍不掉的情怀,或许就纯粹是一种善念支撑。
弟弟们都已经捐过了钱,我妈认为,家里的儿子们都已经出力了,我就无所谓了,可是我爹很生气地说,“做人怎么能这样,这还挑什么挑,能帮多少是能力大小,帮不帮是人品!”我妈不敢吱声了,只是我却恍然觉得,素朴的爹,突然间形象很高大,或许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品做支撑,可以使他的衰老,平凡,执拗,都黯然失色,唯有灵魂的高贵,熠熠生辉。而我更加觉得有些人,能将人生抒写的大,就是一种格局与胸怀,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所处的地位无关。想当年,我爹一个人负担一大家人的生计,吃力与无助,此时再回望,都是心酸的泪水,而他,在无望之中,曾经去求助过这家人的爹,而人家,却拒绝了他,并未伸出援手。可是现在,轮到人家家有难,他就可以做到不计前嫌,而且,突破自己的惯例与底线,找自己的孩子去帮助别人。家风的传承,一定不是在说教当中,而是,碰到这样的事情,你就想起,父母是怎么做的。而这样的传承,体现在我自己捐款之后,孩子也主动捐了零花钱,理由就是,“姥爷都专门说了”!感谢我的爹,使这样的善良,有了传承。而他并不会说,“点亮一盏心灯,坚持做善良人。上天佑之,吉无不利。”,他只是在自己素朴的念头里觉得,本该如此!
能够尽己所能去帮助他人,能够宽容他人,不记仇,不积怨,及时伸出援手,这就是我爹的良善!
2019.3.17晚 郭江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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