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绮妙的世界

——我的奇梦系列之一

自小我就是个多梦的孩子，从记事起，每天呵护我的慈祥的奶奶，给我讲过许多令人着迷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也就常常进入我的梦境。我想奶奶一定也是个多梦的人，记得一个冬天的晚饭后，我缠着奶奶讲故事，而她也就照例坐在暖融融的火炕上，倚着窗台边的墙壁，在昏暗且轻轻跳跃着的灯火旁，半闭起眼睛，一边慢慢给我讲故事，一边休息着她那衰老的身体。忽然她大声在喊我的名字，“小心，别掉下来！”原来，她竟然在瞬间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爬上了院里的柴垛。我现在想，自己的多梦，也许正是由于继承了她老人家血统的缘故吧。的确，我一直多梦，有时哪怕只是打个盹，梦也会如影随形般出现。

现在想来，奶奶讲过的诸多故事中，有些并不完全适用于孩子，比如人贩子的故事。我猜想，大概是怕我到处乱跑，才讲这些在孩子看来很恐怖的故事给我听吧。按照家乡的叫法，奶奶称那些人贩子为“打希巴郎的”。我不知道这种古怪的称呼是否有什么出典，因为从未听到过关于这方面的解释。同时奶奶也告诉过我，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旧社会，而新社会已经没有了。但那时我的年龄毕竟太小，又怎么能分得清社会的旧与新，分得清事情发生在过去和现在呢？这着实让我害怕了。我在的心里一直认为“打希巴郎的”应该是个老头模样的人，因此每每独自在院落外玩耍时，见远远地来了个骑车的老年人，就在担心那人是不是“打希巴郎的”，又间或他一边骑车一边还咿咿呀呀地哼着歌，我更是要立时逃得远远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假借哼歌来迷糊人呢！这老头模样的坏人甚至还进入了我的梦境。许多次，我在深夜被他吓醒，惊恐地从的梦中逃匿到现实中来。

当然更多的，还是许多美丽且让我神往不已的梦。我常常能梦见奶奶故事中的人物，比如那些手里掌握着众多财宝的神仙。记得有一个梦是这样的，我去了一座地下宫殿，宫殿里的梁柱还有摆设都像是黄铜或铁质的，已经锈迹斑斑。一些侍从拥戴者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或王者，他坐在同样锈迹斑斑的宝座上，命人赏给我一块银子。我自然知道它的珍贵，紧紧地握着，被人送出来，原来那地方就在我们前面蒋坊村西的一条小路下。随后，我又去了位于该村的供销社，边走边紧紧握着那块银子，直到醒来，我空无一物的手还在紧紧攥着，心里充满了梦醒的缺憾。

小小的我，有些梦却并不只有幼稚和轻松。比如我在六、七岁时，曾有一次梦到自己带着心爱的小狗去田野里漫步，后来竟怎么也找不到它了。于是在那个梦里就很觉迷茫，醒来也就在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法形容的情绪与感觉，久久弥漫着。后来，我知道那应该叫做迷惘或者惆怅，而这却不应是我那个年龄应该有的。时隔不久，那只小狗竟真的走丢了，这就更让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今天，几乎每个夜晚，梦依旧伴随着我。有时候，我觉得忘掉它们实在是太可惜，因此就在网络上为自己建了一个叫做“捕梦人小屋”的记梦博客。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记下自己的梦，渐渐积累了近百篇，闲暇时读读自己睡梦中的奇思怪想，倒也颇为有趣。与医家的说法不同，梦并没有成为我生活的负担，它们很少会影响到我的睡眠质量。梦让睡眠不再是空白，我常常会“惊艳”于自己的梦境。在梦里，我经常能够实现在现实中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在梦里，我会变得聪颖无比，常常会有奇思妙语；在梦里我也会经常遇到旧时的朋友，与他们重温过往的情谊。

很小的时候，我曾有过一个奇异的设想，那是因为奶奶的故去而产生的。我想，这世界也许只是我的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如果哪天我像奶奶一样故去，也许就会从另一个世界里醒来——睁开眼，自己正躺在舒适的床上，周围环绕着亲人们，而曾经的一切（应该是一生）也不过只是一个梦。人生大概就是如此不断地，一层层褪去的梦，不断从一个梦中醒来，又在另一个梦里生活着。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还很小，应该是不到十岁。那时我敢肯定自己还没有读过聊斋，不知道里面有一篇《黄粱梦》，也还不懂得佛家的轮回观念，更没有读过叔本华唯心主义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应该是一个多梦的孩子极其自然产生的，最朴素的空想“哲学”吧！虽然它是唯心的，但我确曾因此奇异于自己年少时的“聪颖”，烦恼于今天的“愚钝”。

人到中年，我常常感叹于自己的健忘，然而儿时梦境的记忆竟依旧是那样清晰，无论美丽还是恐惧，在今天它们都是那样美好和纯粹。世事多变，太多的事情发生过，又烟云一般成为过去。然而梦却一直伴随着我的生活，至今我还能够梦见多年前的老友，曾经的恋人，虽早已天各一方，却依旧经常在梦里“纠葛”不休。他们依旧是那样地年轻，而我也就同样年轻着。这一切，都因为梦。

假如这世界，真的如我儿时想象的那样，存在于一个又一个不断醒来的，绮妙的梦的世界里，那人生该是多么多彩和美丽的永恒啊！

2007.12.7

（本文收入青成诗文集《青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