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李新民丨散文/感受生命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李新民：教师，现任教于金乡县中心小学，系山东省楹联艺术家协会会员，济宁市作家协会会员，金乡县作家协会理事，作品在多家报刊及网络公证号平台发表，诗作入选《星星诗人档案》，出版诗集《诚信是金》、《冷月》。
感受生命 李新民
一
我第一次到医院去看望我舅，他当时很清醒。我第二次去时，他已进了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在五楼，我平时爬楼梯一般是一步两个台阶，一是赶时间，二为锻炼。那天我的步子似乎很沉重，脑子不时闪现舅年轻时在山上开石崖帮我家盖房的情景。
我父亲小时，家里特穷。我刚记事时，奶奶住的房子很低矮、潮湿、昏暗。我家的房子稍好点，两间土房，一间厨屋，院子很不规整。我十二岁那年，爸妈商量决定要盖一所石头房子，那简直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其影响也是意义非凡，那是一九七七年，全村没有一辆拖拉机，全村的房子全是土屋。
房子的准备工作自然从备石料开始。那个年代，农民是挣工分的。工分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全家人的生、老、病甚至死都指望工分，工分就是粮食，就是钱，就是希望。那年秋收后，没有挖河的任务，父亲一人拉着地排车到镇上的羊山拉石料。舅住在羊山山头的山脚下，在山上分到一片石崖，农闲时，在山上开劈石料卖，石料还可凿成石碾、石磨、石臼等。父亲每车拉石料七块左右，每块在三百斤上下，再加些小石块，总之，每车要在两千斤以上。山路是崎岖不平的，有些上下坡道很陡、很长，重车在山里都是我父亲和舅一人拉一人推。采石场离我家有六里路，当时的乡村是没有柏油路的。可以想像，劳累了一天的两个男人，在盘旋曲折的山道上，像两个蜗牛推拉着一个沉重的家艰难地爬行，夕阳，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吞吃了他们。下山后，我父亲一人拉车，像一只孤雁，在广袤的深空踟蹰爬行。
车轮像裹了脚的老妪，摇摇晃晃爬不出深深的车辙。拉车者像一条两脚的瘦骨嶙峋的老牛，皮肤粗糙，青筋突出，大汗淋漓，北风像一条奴隶主的皮鞭，要榨干羸牛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石料厂，风躲进山洞，骄阳像一个烤炉，人的汗像鸭子的油，油滴完了，烤鸭也就熟了。人与石头斗，就像一枚鸡蛋撞见了顽石，安全应是第一位的。蚂蚁即使遇到了强大的食物对手，也要勇往直前，吃了它的肉，吸了它的血，还要啃它的骨头，就算是石头，也不肯罢手，这就是蚂蚁的精神，被踩在脚下，咬咬牙，还会往前爬。
中国的农民，是中国人的衣食父母，无论你是高官，还是企业家，无论你是科学家，还是白领，无论你是教师，还是艺术家，我们的祖籍都是农村，我们的祖辈都是农民，我们都是农民的子女。我们与风雨大浪搏击，倒下一批，又站起一批，我们用生命护佑生命，我们用命运战胜命运，以使生命生生不息，以使命运生机勃发。
二
我似乎在攀登一座生命的山峰，爬了几个世纪，才来到生命的入口。
到了五楼，铁门紧闭，门楣上写有“重症监护科”，像生命贪官的衙门，异常肃穆，异常森严。我抠了几下门扳手，纹丝不动。我敲了几下门，声音在楼梯间回荡，像在对山涧里呼喊生命的回归，声音碰壁，像撞墙的一群鸟，纷飞落地。一阵寂静后，似乎时间窒息了。我按响门铃，像长久封锁的时间大门重又打开，一扇小门开了条缝，我赶忙挤进去。
进去是一个上下电梯的公共平台，四个门平时都是封闭的，里面已有十多人在等候。每个人脸上都写有风平浪静的大海般的平静，而心里的暗流和波澜一定是汹涌澎湃。有多少人进重症监护室时是温暖的亲人，是万分的渴望，而出来后却成了冰冷的雕像，即使用无数的热泪去融化，那曾经灿烂的生命之花也不再开放，成为身后墙上的无言对视，继而是无奈的挥之不去的遥远回忆。
探视时间到了，我母亲、表妹和我进了重症监护室。我们都穿着隔离服，口罩也不许摘下，只露一双眼。在生命的对望和期待里，只有眼睛能穿越时空，寻找生命的回应。生命的轨迹总在与人捉迷藏，有时，稍不留神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我们会抓住它，小心翼翼地供奉它，让它再次泛有绿意，渐渐开花，感受生命春天的盎然。
舅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安详的神态，他睡着了，无牵无挂，似乎又有所期待，像等人把他叫醒去晒太阳。我母亲和表妹站在舅病床床头左右，先是轻轻地叫，后声音大了许多，但舅毫无反应。我母亲已七十四岁高龄，一声声唤着舅的小名，左手扶住床栏，右手不停地在舅的脸上和头上抚摸着，老泪一滴一滴地滴在床边。母亲有比较严重的高血压和冠心病，但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劝解一位老人对自己弟弟的无限关爱的理由，况且，我舅姊妹四人，三个姐姐，他最小，他刚出生百天我姥爷便去世了。
我站在床尾，努力克制不让眼泪流下来。护士走近病床，用力拍打我舅的胳膊，发出很响的声音，我舅只动了动嘴，肢体和面部均无反应。医生走过来向我介绍，这是呼吸困难造成脑部二氧化碳过多而缺氧所致，很难受，给他打了镇静剂，建议尽快使用呼吸机。用呼吸机会给病人增添很大痛苦且易造成依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医生还介绍说，我舅的这种状况需不停地呼唤他，以刺激他的大脑，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我们有多少文人、艺术家在赞美生命的伟大，又有多少人自我感觉生命力的强大，当生命邂逅火灾，偶撞车祸，遭遇疾病，生命又是何等的渺小，它无法说情，无法躲避，无法讲条件，它只能在许多亲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被命运无情地带走，给活着的人留下无限的遗憾和绵绵无期的伤感。
表妹走出监护室，压抑的心情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像向苍天控诉生命的无情。我没有忘记带走带进监护室的一本书——周国平散文经典“生命感悟卷”《只有一个人生》。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巧合之一，我心理感受着与生命的近距离生死离别，手里还握着一位哲学大师的“只有一个人生”的生命赠言。
三
时间的美好因为有昨天、今天、明天，有难以忘怀的记忆，有可享受的当下，有无限可能的憧憬。
季节的美好因为有四季的交替，有生机勃勃的春夏，有果实累累的秋收，有白雪皑皑的冬藏。
生命的美好因为有情感的牵挂，有对生命诞生的希望，有对战胜疾病的渴望，有对挽留生命的奢望。
命运是难以战胜的，但生命的转机又往往是命运的馈赠。
三天后，我再次来到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是人进入鬼门关的最后一道要塞，守护此道关卡的被称作白衣天使，他们是天使的天使，他们是天使里最善良、最美丽、最高尚的一群精英。每一个生命都是唯一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上帝的恩赐，在上帝召回生命的时候，聪明的人类以示对上帝尊重生命的回敬，委派这些天使严格把关，不放过一个哪怕有丝毫希望的生命，直到这些生命在世上有尊严地活到最后一秒钟。与其说这些天使在工作，不如说他们在为祖先扬善，为子孙积德，他们是人间菩萨，在为自己修得金身，他们功德无量，善德千秋。
当我再次进入重症监护室，我看到了一个充满勃勃生机的生命的春天。舅醒了，完全地醒了。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说。他戴着氧气呼吸罩，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俯下身，他在表扬护士，他在赞美医生。我询问他，他回答他不累，他也不苦。他在监护室躺了五天，居然说不累。
生命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在生命行走的过程中，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千山万水，生命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与命运的顽强抗争，泪水、苦难、离别、团聚、鲜花、掌声，都是生命一路走来的收获。
我们只有一个生命，我们只有一个人生，在漫长的生命征程中，让爱点亮我们的人生。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