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张新乐丨散文/回放寻找
作家新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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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新乐:男,1951年生,山西稷山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十月》《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山西文学》《山西日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著有《张新乐作品自选集》,长篇小说《命石》。中篇小说《108道弯》获赵树理文学奖。
回放寻找
张新乐
我好久不动笔了,总觉得没啥可写,以为就此别过描三写四的冲动。未想前些天寻找失物,搅得思绪不宁,竟然冒出这般文字。所以以文载事,因为感动自不必说,自古“秀才人情半张纸”。若仅此而已,未免俗套,不妨将事情的经过重新回放,看我在寻找失物的曲曲折折里,怎样找回一个迷失的自我。
9月1日是个周末,也就是星期五。星期六的周末已成为历史。
下午5点20分,我下楼打的去太原师范学院附属中学富力校区接孙女放学回家,她在那里读高一。富力校区位于北中环富安北路,我家住学府街坞城路口。从南到北20余里,不算太远,但也不能谓之近了。
小区近邻十字路口,出门就是877公交车站,在这里打车很是方便。很快驶来一辆出租,司机将车靠边,热情迎我上车,然后问我去哪里,怎么走。我时间来得及,不用绕远图快,自然选择近路,他未借口堵车而拒行。于是,车子好像听从我的指挥,沿着建设路一直向北驶去。
这日虽是周末,但车并不比往日多很多。他对此庆幸不已,过一会儿冒一句:厄(我)没想到,周末建设路会不堵车!
司机正值年轻,最多不过四十。听他讲话,普通话里夹个“厄”,依然存留那份乡野的“土气”。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杨家峪的。又问杨家峪是哪里,他说在东山。我不知道他说的东山是何处的东山,便下意识地轻轻摇摇头。这下好像刺激了他,便滔滔不绝地给我讲杨家峪,讲牛驼寨烈士陵园,讲东山原始森林公园等等。我一边默默地听,一边不住地点头,算是对他极卖力气地回报。再者我要同他搞好关系,说不定一会儿要派上他的用场!
今天集中接孩子的人多,在校区附近停车是一大困难。我第一次打车去那里接孙女,更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人家出租司机可没耐心听咱呼来唤去。为免去停车麻烦,我提早做了计划和安排。孙女5点半放学,我让她5点45到丁字路口(富安北路与北中环的交汇处)等我,我5点50带车到那里接上她直接就走。学校不让带手机,无法给孙女直接联系。上午便给班主任发了短信,也给宿管员发了短信,拜托他们一定要转达给孙女,万万不可耽误。但是,计划归计划,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说话间,车子驶上北中环立交桥。居高远望,由西向东的车已稠密起来,行驶速度缓慢,一如爬行。他驾着车见缝插针,能超一辆是一辆,尽显分秒必争。在桥洞底下调头,驶入北侧。辅路旁边和人行道上已停满了车,只有一条车道通过。车一辆接连一辆,如同流水线,想停都停不下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丁字路口,我抬起手腕看表,5点55分。按照计划和约定,孙女应该站在那里等我了。我调下车窗玻璃,探头望去,不见孙女。长长的路边站满了人,我睁大眼睛挨个搜寻,一连搜了几遍,怎么也不见她的身影。司机见我闭口不语,瞪大眼睛瞅着窗外不停地问,人呢,人呢?我说可能还没到吧!他便连声催促:打电话、打电话、快打电话!
车子裹挟在车流里行进,眼看要闪过丁字路口。我一时慌张,推开车门要下车。司机一脚急刹车,哧地一声熄了火。我顾不了他许多,转身去找孙女。背后传来尖厉的警哨声,回头看去,交警正冲着他的车使劲摆手,命令他往前开。警哨一声紧似一声,刺得我如芒在背。
然而,我站在原地不敢挪窝,只得一会儿扭头看看车,生怕离开我的视线;一会儿伸长脖子向坡上张望(富安北路是斜坡道),盼望孙女赶快下来。就这么左瞭一眼,右看一下,头摇摆得像拨楞鼓。我知道他驾着车,想走不能走,欲停不能停,比我更着急,肯定窝了一肚子火。好在前面似乎宽敞一些,只见他的车屁股扭来扭去,东挪挪,西摆摆,前走走,后退退,在巴掌大的地方不停地移车。
越是焦急,好像孙女越是磨蹭。大约过了20多分钟,终于远远看见她的身影。她肩背黑色双肩包,右手拎一个熟悉的淡蓝色眼镜包,撅跶撅跶从坡上走下来。我赶紧拉着她向出租车跑去。上了车,屁股未沾座,便冲她吼开了:你干啥呢,真磨蹭,耽误你叔叔(指出租司机)多长时间?你就不知道这里停车有多难?
孙女很是委屈,眼泪几乎流出来,尖声冲着我质问:谁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还在校门口等你呢!你光说了时间,说地点了吗……
弄清事情原委,我不由长叹一口气,转身给司机师傅道歉。只见他似拳紧攥的双手渐渐松开方向盘,满脸涨红的血色像潮水一般退去,然后重重拍了下方向盘:都怪中间传话的是个贪污犯!
幸亏他这么一个幽默,满车的火药味随之烟消云散。俄顷,孙女激情难抑,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起他们班有多么多么好,老师有多么多么好,宿舍里的小姐妹有多么多么好,还说她当上英语课代表,直乐得我心里开了花。我似乎更关心她的生活,遂问食堂饭菜怎样,可口不可口,每天早餐能不能吃到一个新鲜的热鸡蛋……
听我和孙女又说又笑,他在一旁并不插言插语,唯有脸上洋溢着拂不去的笑意。我问他有几个孩子,他说一儿一女。女儿今年12岁,小升初,运气好,摇号摇进平民中学(太原44中),每天自己坐公交上下学,不用大人操心。儿子还小,只有5岁。他对女儿似乎极是疼爱,当着我和孙女的面,毫不顾忌地说:刚才听你讲,吃鸡蛋好处多。以后厄也让厄的女儿每天早上吃一个新鲜的热鸡蛋……
新修的建设路,高架桥一座接连一座,绵延起伏在喧嚣的街市里。我们乘着欢快的车子谈笑风生,洒下一路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前方已是学府街坞城路口,调头遇红灯,他趁此瞬间打开手机,让我看他女儿新照的照片,并给我解释道:平民中学不让留长辫,都得剪短发。女儿剪了短发没有留长辫好看,显得呆萌萌的。我凑上前去一看,他的女儿果然长得十分漂亮,十分秀气,难怪他要向我炫耀一番。
车子调过头停靠小区门前,已是6点50。我从这里上车,接上孙女又从这里下车,往返一个半小时,车费63.5元。后此送孙女返校,来回走东中环,用时50分,车费70元。至此我才知道,他那日拉我,真是遇上个“倒霉鬼”。
话说还是那日,孙女背着书包兴冲冲下了车,挽着我的胳膊直奔家去。她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变换鬼脸嗅个不停,似乎闻见奶奶饭菜的香味,早把一切丢在脑后。
晚上九点多钟,孙女准备洗漱,左找右找找不见她那个淡蓝色的眼镜包。我帮她想了半天,这才记起落到出租车上了。她奶奶一听立时火冒三丈,责怪了孙女责怪我。我周身的热血直往上冲,头胀得像斗大。孙女靠在沙发,一言不发,呆若木鸡。
这个眼镜包里装有孙女的进口角膜塑形镜,还有盐水、针管和护理液等配套用品。角膜塑形镜与普通近视镜不同,隐形镜片,晚上戴,白天卸,可预防度数加深。它不仅价格不菲,而且配制时间较长,少说也得半个月。没了它孙女怎么看书写字?她在“火箭班”多影响学习呀!
这可咋办?刚才座车,一没问车号,二没问电话,三没问司机姓啥叫啥,其余那些唠嗑似乎骤然变成一堆垃圾,检索不出一点有用的线索。
无奈,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播寻物启事。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她问过情况客气地说:像你这种“三无”情形,只能登记在册,一旦有谁送交,及时通知你来领取。我赶紧说,播寻物启事,给我播寻物启事。她说这个不归出租车公司管,要找太原交通广播,你……
我没时间听她废话,掐了电话便查寻太原交通广播号码。电话打过去,一个女的说,播可以播,但估计希望不大。我说希望不大也得播,请你给我多播几遍。她说请你把寻物启事发到我们的微信公众号上。
我心里又烦又乱,见孙女呆坐一旁没反应,便凶巴巴地责怪她:快弄呀,傻愣着干啥?孙女很识眼色,怯声问我,啥是公众号?我生气地抱怨道:我的天呀,真是念书念傻了,连个公众号都不知道!
没办法,我耐着性子指导孙女完成下载,编发了微信,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悬着的心根本放不下。直觉告诉我,不能完全指靠这条途径。否则,会贻误时机。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有,我自然能够想到,现在交通路口都有“天眼”,调监控录像准保能查到车号。但是,监控录像岂是随便查的?我一个外来客,两眼摸黑,能搬得动谁呢?
挠头再想,到平民中学去查,查谁是杨家峪摇号新来的女生,找到他的女儿就能找到那位出租司机。于是,我给仅有的几位亲朋好友打电话,开始找关系。结果很失望,都说没有。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宣布:明天去“杨家峪小区”贴海报!我就不相信它一个小区能有多大?
孙女一听坚决反对,不许我“损害市容”、污染环境”。老伴也不赞成,她瞪大两眼斜睨我说:就算你找到司机能咋的?东西在后排座位上放着,早就被人拿走了。现在的人哪个不见财眼开?
罢罢罢,破财免灾,拉被子睡觉,自认倒霉吧!
但是,一夜辗转难眠,不去一趟杨家峪我心不甘。次日上午,给好友孟宪荣学说,他很支持我的想法。于是,心血来潮,拟草稿,印传单,偷偷买了胶带,做好一切准备事宜。
下午两点多钟,孟宪荣驾车载我直奔“杨家峪小区”。听手机导航,沿东中环北上,驶过凯旋街,向东再有三四里,将到达目的地。此时,我不免心生激动,对前方的“杨家峪小区”充满期盼,充满希望,好像眼前已隐隐浮现出那个淡蓝色的眼镜包。
然而,再往前行,透过车窗远远望去,狭窄的山脚下拥挤着一片低矮的平房。越是近前,越见简陋,咋看都不像个小区。下车询问几人,果然应了我俩的判断。这里不是杨家峪,更没有什么杨家峪小区。导航似乎给我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颠回去重寻杨家峪,就没那么简单了。沿东中环南下,第一个交叉口修路,挡住去向。几经折返,几经绕行,跌跌撞撞,用了半个多小时,总算又回到东中环,找见第二个交叉口。从这里再往东去,概无城市面貌。窄窄的道路坑坑洼洼,沿街的房屋破旧不堪,路上几乎不见行人,找个问路的都很困难。往前有个十字路口,寻了小摊、小店,问杨家峪怎么走,有的说这里就是杨家峪,有的说杨家峪还在前面,弄得人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明白人,她说杨家峪有两个小区,问我们要找哪个小区。听她这么一问,我和孟宪荣相互大眼瞪小眼,看来此行远非我俩想得那么简单。
上车再往东开,沿途都在修路,只有半边可以勉强通过。路况自然很差,干处尘土飞扬,洼处泥水飞溅,崭新发亮的车身刹时裹满一层黄色的泥巴。人坐车上,不是弹跳跌落,就是左甩右倒,差点摇散骨头架子。若是早知如此,恐怕我就不会来了。
蜿蜒崎岖的山路并不见尽头,沿路也不见什么小区。生怕走过,走走问问,停停开开,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方才找到一个名叫“和谐园”的小区。我心中的希望太阳般地重新升起。下车问保安、出租司机、便利店老板、培训老师、抱孩子的中年妇女和小学应届毕业生等等,他们看过传单,都说没有我要找的人。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无情地浇灭。
据说这里的杨家峪还有另外一个小区,但我选择放弃,不去了。路难走,不好找,估计去了也没啥结果。
悻然驾车返程,途中遇见公交车迎面驶来。我不甘的心死灰复燃,遂调转车头,跟着公交车找到杨家峪公交车站,在附近寻个醒目处,唰唰粘贴起“牛皮癣”。此刻,我才不管它那么许多,况且在这穷乡僻壤、尘土飞扬的破山坳又有什么“市容”、“环境”可言?贴,归途见了公交车站就贴,生怕放过“漏网之鱼”。
车子驶上东中环,忽然一想,杨家峪离平民中学少说三、四十里,且无公交直达,孩子乘公交上学是件不可能的事。而这种不可能说明我贴的那些心血都是徒劳的。
杨家峪啊,杨家峪!你可真要折磨死我呀!
回到家,老伴见我一身土,两脚泥,手中空空无也,没好气地说:你跑哪里去了,这下死心了吧?
孙女还好,安慰我说:爷爷,我有普通近视镜,先戴着,不会耽误学习的。你就别着急上火了。
吃罢晚饭,我没心思看电视,上百度搜杨家峪,方知杨家峪过去是个乡,分布在太原东山一带,方圆近30平方公里,下辖20多个自然村。杨家峪村只是杨家峪乡的一个村落。现在杨家峪成了街道办事处,隶属杏花岭区管辖。杨家峪如此之大,我上哪里去找那位司机啊!大海捞针,干不得。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那个淡蓝色的眼镜包像只小船,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游来荡去。我不知道是自己心疼钱财,还是怕影响孙女的心情和学习,抑或是我的魂儿随同眼镜包一块丢了,不把它找回来我将六神无主。
找,一定得找!脑细胞们齐来助战,纷纷帮我优化方案,让我把学校选做突破口,查那个出租司机的女儿是谁,顺这条藤会摸着瓜的。我说这个方案不是没考虑,问题是没关系怎么查。
脑细胞们说:这个不妨,你可直接找上门去。我说:谈何容易?学校现在比军营管得都严,没有内部人同意,门岗根本不让进。一旦给教导处打电话联系,我说什么?说来查学生档案,看谁是杨家峪摇号新来的女生。教导处肯定一口回绝——个人隐私,不得外泄。我知道现在学校肯定有人出卖学生个人信息,不然培训机构整天给家长打电话哪来的电话号码?但是,这事我总不能拿来随随便便质问人吧?
脑细胞们说:到校门口散发传单。我说:这个也不行。现在一到放学时间,手持红红绿绿培训宣传材料的男男女女蜂拥而至,硬往孩子们手里塞,孩子们根本理都不理,撒丫子扬长而去。这是司空见惯的场景。我学那些男男女女散传单,孩子们怎能把我同他们区分开来?
脑细胞们说:那你干脆举个大牌子,上书“谁是杨家峪新来的女同学?”这样一目了然,人人都能看见。我说:这个更不行!如此鲁莽岂不吓坏孩子?而且定会招来诸多误会。我一个糟老头子找人家新来的女生想干什么?
脑细胞们点子多,又出主意:那你再多标一行字——学雷锋,做好事。我想了几想,不妥,不妥。实质未变,多个幌子,对学雷锋,做好事岂不是讥讽和亵渎?
脑细胞们终于不耐烦了,异口同声地责怪我:一件原本很简单的事,怎么让你弄得这样复杂?
我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然而,我不不知道,是我年迈变得复杂了,还是这个社会变得复杂了。面对世相斑斓,我时常感到困惑和迷茫……
就这么执拗了一宿,纠结了一宿。
天亮,已是9月3日星期天,即丢失眼镜包的第三天。这天上午于我而言,依然是昨夜的继续。然而,毕竟在让光下思谋,我有了自己的见解——举牌子似乎可以,关键看怎样措辞。遂冥思苦想,终得一策——“请你帮我寻找你的爸爸”。再审视一番,嗯,这个标题的确不错!一是题目新颖,一定能够吸引同学们的眼球;二是隐含正能量,免去不必要的误会。
自赏之余,唤过孙女征求意见,她一看火冒三丈:爷爷,你有病呀?“你找你的爸爸”,滑稽不滑稽,荒唐不荒唐?恶心死人了!丢个眼镜有多大了不起,让你整得像世界末日来临!不准你去学校门口举牌子瞎捣乱!
孙女这么一吵,老伴也声言厉色地凶我:你神经病啊!这都多少天了,找到司机能咋的?
我虽然嘴上没趣地笑着,心里却是依然地不甘心,似乎我现在要找的不止是个眼镜包了。
下午6点10分,我打的送孙女返校,上车问司机哪里人,他说杨家峪的。又问住哪个小区,答“和谐园”。我激动地差点喊叫起来,真是天助我也!昨天下午,我去杨家峪曾见到两个出租司机,当时没要手机号,回来后悔不已。如果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能加入他们的微信群该多好啊!于是,我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说给这位出租司机,并向他索要手机号。他甚是爽快,答应我说:“一会儿收车回家,我就加你好友,把你拉进群里。我们那片正好有一个出租司机群。”
这位出租师傅告诉我,他叫武晓龙,属蛇的,今年53岁。前段时间儿子刚给他添了个大胖孙子,所以给他的微信昵称取名“爷”。我给他开玩笑,称其“武爷”。
“武爷”不仅爽快,而且特别实诚。他自从得知我孙女丢了眼镜,就一直紧皱眉头,反复说了好几次:这个咋整?眼镜不比别的,学生离不了,学习落下不好撵!看他那着急上火的样子,好像是他家孙女丢了眼镜。情急之下,他抱怨我说:下车为什么不要发票。我说又不报销,要它没用。他生气地说,嗨呀,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报销。其实,那上面有用的信息多着呢!有车号、有电话、有上车、下车、候时的时间。假若你现在手里有发票,还发愁什么呀!以后得养成习惯,出门打的就要发票,正规出租司机不会不给的。我捣蒜似地连连点头,实在后悔不迭。同时也为自己的无知而忏悔。说来好笑,为吸取这次教训,我曾给老伴说,以后打出租车,上车之前你一定要提醒我,先把车牌号码拍下来,免得人老糊涂记不住。
前方有个路标,“武爷”指着对我说:看见了没有,马道坡街!客运办就在这条街口。你应该去这里找一找。客运办总管全市8292辆出租车,每台车都有运行记录,24小时不间断。几点几分在哪里上车,几点几分在哪里下车,定位一查监控录像立马显示出来。他又抬手一一指给我看车内的摄像头:你看,倒车镜上方有,前排座位头顶上有,后排座位头顶上也有,几乎没有死角。车上说话有录音,张三说什么,李四说什么,全都录得一字不差。没问题,你去那里找,能找见!
听“武爷”说得这般神乎其神,好像去那里找包不是什么难事。我回头问孙女,明天让爷爷去试试。孙女眯眼斜靠在座位上,无精打采地说,你就别去了,恐怕去也是白跑一趟。人家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吗,没车号不给查。
什么是没有车号不给查,分明是没有关系不给查!我心里暗暗思忖,假若事情发生在我原单位,假若还是我在位的的时候,找个眼镜包算啥,就是找金包、银包,一个电话下去,早就查个水落石出,何须我这般劳神费力?唉!但是,但是呀……
我心沉不语,“武爷”鼓励我说,你不要有顾虑,到那里给人家把情况说清楚,丢的不是手机,而是孩子的进口眼镜。情况特殊,客运办会网开一面的。然后他又教给我去了怎么说,眼镜价值多少多少钱,不是一个小数目;眼镜是外国配制的,配制需要多长多长时间;孩子在读什么什么书,离开眼镜看不见黑板……听他言辞恳切,好像我是运管员也会被他感动的。
对马道坡街,我应该有印象,昨天去杨家峪,好像就经过这里。但是,客运办在哪里,没看见。我问“武爷”具体位置,他说,很好找,一会儿我指给你看。东中环凭借高架桥越过马道坡街,车到这里他减缓速度,指着街口一栋黄色的旧楼说:那栋黄楼就是。我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记忆帮我证实,昨天去杨家峪的确就是从这里经过的。但是,怎么没看见牌子?“武爷”见我疑虑,语气肯定地说,就是它,我天天从它门前过,绝对不会错!
前方有路标指向“牛驼寨烈士陵园”,我望着它忽然猜测,那位出租司机是否会住在它的附近?我这么一想,记忆似乎也跟着这么走,于是,便隐隐约约好像听他说过,“牛驼寨烈士陵园”离他住的地方不远。我把这个猜测说与“武爷”分析,他说也许可能。若是如此,离杨家峪可就远了,那里应该是山庄头(一个自然村),我们群里没有那边的司机。不过没事,他儿子在那边开会馆,让儿子留心帮我打听。接着他说还有一个办法,山庄头那边的出租车一般都在一个叫什么名字的充电站充电,可以在那里多贴些寻人启事。
车到富力校区门口,孙女下车进了学校。“武爷”发动车的时候,也不忘给我出主意:平民中学要去,找见女儿就找见她爸了……
此刻,我的心头不禁一热,眼镜包找的见找不见似乎已无所谓,在异客他乡能遇见“武爷”这样一位实诚人热心相助实乃莫大的宽慰。
回家后,老伴拉我去学府公园唱歌。我唱了一会儿唱不下去,寻个小摊借着那里的光亮编写起寻人启事(寻找那位出租司机),生怕误了“武爷”的事。果然,不一会儿,“武爷”微信联系我,我赶紧把寻人启事发过去,接着又被他拉进群里。我点开他的语音,听“武爷”俨然一位号召者,发动各位司机师傅扩散消息,多方寻找,一场寻人找物的活动在群里拉开了序幕。
9月4日,星期一,丢失眼镜包的第四天。这天天还未亮,我便起床忙乎起来:查看地图,熟悉路线,记清马道坡街怎么走;打腹稿,背台词,把“武爷”教我的话熟烂于心;同时还要做好两手准备,万一去客运办无果,得去平民中学门口举牌子。一切准备停当,匆匆吃过早饭便出发了。
上了车,孟宪荣问我怎么走,我说上东中环、过了什么街、什么街……就是马道坡,然后……
未等我说完,孟宪荣拦住我说,刚才听交通台广播,东中环发生交通事故,堵车不能走。
我身子一个后仰,瘫靠后背上,背了半天地图,白背了,气人不气人。无奈,根据大致方向,凭借昨天走过的印象,又是几经周折,几经绕行,总算找到那座黄色的旧楼。
这栋破旧的楼房实在是不起眼,若不是着了“黄色”的粉饰,简直跟旁边临街的铺面没有什么两样。我俩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客运办,下车找了半天,这才发现东把头有个门通向后院,后院门边挂了条长牌子。问保安,在哪里办公?保安摆摆头,指向 那些“黄色的临街铺面”。我再仔细审视一番,终于见窗户玻璃上写着“投诉科”、“资质科”等字样。透过窗户玻璃往里瞅,办公设施十分简陋,没有一样看得过眼的东西。我真怀疑这里会有什么现代化的监控系统,估计我要白跑一趟。
客运办9点上班。我看表才8点半,还得再等半个小时,真急人。我正要去周边遛达,有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端着一盆水晃晃悠悠走过来,进了投诉科。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怯生生尾随进去。我透过玻璃窗户,见那位中年男子在柜台内擦拭台面,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在柜台外不知跟他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垂头丧气走了出来。我试探性地向他打听,你来这里是不是也是找东西的。他说手机丢了。我又好奇地问:投诉科管找东西?他说,是。再问给查吗,他摇摇头,唉声叹气地说,没有车号不给查。
此时,我忽然没了信心,问自己还要不要进去?但是,一想到“武爷”教我那番话,我的脊梁杆子便直了起来。我快步走向办公台,朝着中年男子急切声明,我不是来找手机的,我是来找眼镜的。往下便语无伦次了。
那位年轻男子不管我着急不着急,反正人家不着急。他听我说完情况,问我知道车号吗,我说不知道。问我知道司机手机号码吗,我说不知道。问我知道司机姓名吗,我说不知道。他语气平和地说,老人家,你让我查可以查,但是,你总得给我点线索吧!
我说有呀!我几点几分在那里上车、几点几分在那里接人、几点几分在那里下车,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请你给定位一下。他轻轻摇摇头说,这个不对个人,只对部门。我垂下眼皮心里想,这不明摆着,还是没有关系吗?有人还说毬哩?
那位中年男子见我面生不悦,很是客气地说,老人家,你再仔细想想,看有什么线索吗?我说车号最后一位是个“8”。他说这太笼统了。然后,用关切地目光注视着我。我努力回想自己的记忆,当时在丁字路口等孙女时,我怕出租车开远找不见,曾跑过去扫了一眼车号,后三位好像是“568”。我这样说给那位中年男子,他开始上电脑查找。先查的是“0568”,一边查一边给监控室打电话,询问这台车5点20至6点50的运行轨迹。监控室记载的情况与我说的情况不符排出了。又查“1568 ”、“2568”…….“9568”,10台车挨个查了一遍,没有我要找的车。然后,他十分客气地对我说,老人家,你记得车号好像不准确。建议你去相关派出所查一查,到那里兴许能查到你要找的车号。此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只皮球,被他一脚踢出去老远。但是,见他已是这般态度对我,我还能多说什么?
在我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不是找手机,就是找包的。有个年轻女性教我,你在哪里上下车,就到哪里的派出所去查,他们会帮你调监控的。我就是刚从派出所查到车号才过来的。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客运办,准备下一站去派出所碰碰运气。这时刘强打来电话,说王斌经理(儿子的朋友)让他找我,拉我去查看上车、下车的地点及监控,为交警部门的朋友调监控录像提供第一手资料。
不一会儿,我到了富安北路,与刘强会面。刘强问我当时停车的位置,又模拟“天眼”的角度左看右看一番,说当时车挤车,间距很小,恐怕拍不上车号。我说学府街车少,那里没问题,肯定能拍上。他说他刚从学府街过来,学府街的“天眼”好像没接线,线在杆上挂着呢!
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武爷”那边有没有进展。
我和“武爷”似乎有心灵感应,想他,他的电话就来了。他是在客运办给我打的电话。他说,他去那里帮我查监控记录,客运办的人说我刚走。我问他那边有没有新线索,他说暂且没有。然后,他在电话里关切地问我现在在哪里,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说准备去学校,好像就剩下这一条途径了。他鼓励我,学校一定要去,一定能找见那位出租司机的女儿,千万不要放弃。
上了车,孟宪荣问我,这下去哪里,我说去平民中学。他说现在去太早了吧,还不到放学的时间。在此之前我跟他讨论过在校门口举牌找人的计划。我说咱们得早去一会儿,先侦察侦察地形,另外到那里还要找人做牌子呀?他不再说什么,发动了车。
平民中学位于新民北街。街巷不算窄,并排可过三辆车。但是,两旁都有车停放,只有中间能过车。车快开到学校门口,有个斜挎小包的年轻女子迎上来,看上去颜值蛮高滴,不像收费的大妈。她招着手说,这里是单行道,你们逆行了。往前开有警察,要不要给你们找个停车的地儿。我怕警察罚款,赶紧伸手去掏钱,问她要多少。她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大约12点半吧。她举起手表看了一眼,现在10点半,两个小时20元。孟宪荣死死按住我的手,说,张哥,你别管,我给她说。我心里有事着急,顾不上跟他争执,下了车便向学校大门口走去。
学校大门是自动伸缩式不锈钢网栏,东侧矗立一座门卫室,圆形尖顶的,混泥土制成,上面留一个很小的窗口,远看近看都像碉堡。我把头仰到最大幅度,通过那个小小的窗口,只看到保安鼻尖上的一双眼睛。保安见我仰头看他,探出脑袋尖问我干什么。我说找教导处。他好像没听清楚,走出门卫室,下了几个台阶,从门上端问:你干什么?我说找教导处。他把头朝操场一摆,说,等一会儿。我转眼向操场望去,好像全校的学生都在那里集合,听什么人训话。
看样子门卫能放我进去,甭提高兴。脑子一激灵,快步去找文印店。我上网查过,平民中学2017年招生计划10个班,印60份宣传材料,让教导处给每个班主任分6份,班主任给每个小组发一份,保证每个学生都能看到。
我在附近很快找到一个文印店,一边迈腿进门,一边将手插进斜挎的小包里翻,翻了几遍,怎么找不见U盘?我记得毫不含糊,当天早饭前,我在电脑上新拟的底稿,然后发送到U盘上,准备带上它制作大牌子。现在怎么就不见了呢?再仔细回想,U盘可能插电脑上忘记拔了。
事已至此,只好借文印店的电脑重新写了。好在底稿早就刻在心里,很快便敲了出来——
寻人启事
哪位女同学是从杨家峪、牛驼寨、山庄头一带新来的?请把我的联系电话135×××××293转告你爸,估计你爸也在着急找我。前几天我孙女把她的进口近视眼镜包落你爸出租车上了。
文印店的老板看过底稿,手触键盘欲帮我修改。他说你这是寻“物”启事,不是寻“人”启事。我赶紧说,不是寻物启事,而是寻人启事。我的目标是要找这位女同学的。他不再坚持他的意见,手脚麻利地给我印了50份。
我拿上厚厚一沓子寻人启事返回校门口,只见操场上集合的同学恰好解散。等大都数同学进了教学楼,校园里基本安静下来,保安按动电钮放我进去。我登上台阶直奔教学大楼而去,保安立马拦住我,让我给教导处打电话。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返身进门卫室,帮我查到马主任的手机号。电话拨通,我赶紧叫马主任,说自己现在在门卫室,找他有事。马主任问我什么事,我慌不择言,居然说:我要向你“报告”一件事。这话说完就后悔,我找他办的事怎么能用“报告”二字?马主任又问,你是哪位学生家长。我说我……我是社会人员。话一出口,简直能恨死自己,暗骂自己臭嘴:你咋不说你是社会闲散人员呢?我又气又恨,不由跺了下脚。这一跺脚,头脑似乎清晰起来。我说,马主任,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们还是见了面再说吧!
话音未落,从教学楼西把头来了一位年轻的男老师,他边走边收手机。保安给我介绍,这就是马主任,教导处一把手。我赶紧取过一份寻人启事,恭恭敬敬呈上去。他边看边问我,这个学生叫什么名字。我说不知道。他把手中的寻人启事“哗”地抖了一下:不知道名字怎么查?我听此言如吼雷,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慌忙补充道:这个女生是摇号来的,目标比较小。他又问杨家峪、牛驼寨、山庄头一带是什么意思。我说不知道具体哪个村的,只好这样笼统写了。马主任又问,她爸是出租司机?我说是的。他不再问我什么,但也不说什么,似是沉思状。越是这么沉默,我的心越是紧张,只怕他找那个借口推脱我——事关隐私,不便外泄。
我心里这么想,便不敢用期待的目光正视他。此时的期待对我而言似乎是一种莫大的奢望。然而,就在这时,他收起寻人启事,爽快地说:好了,这事交给我吧!然后,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我,似乎问我还有什么意见。我激动地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傻摇头。
马主任拿着一张寻人启事走了,我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孟宪荣站一旁疑惑地问我,剩下的寻人启事怎么办?要不等一会儿放学时都发出去,反正拿回去也没用。我兴奋地说:不用了,回家!咱们回家!
离开平民中学,我问孟宪荣:车在哪里?他说在前面呢。我跟他穿过新民北街,又过了一条马路,在没画停车线的辅道上找到了车。我好奇地说:怎么停这个地方?他说那个收费的女的纯粹是个骗子,收了钱就没影了,你现在还能找见她吗?他之前就上过这样的当,收费的收了钱,给你瞎指一个地方,交警过来该贴条还得贴条,照罚不误。
我回头向新民北街望了几望,真就不见那个女人的影子,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上车回想马主任长啥样,只记得他戴副眼镜,人长得很精干,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印象,后悔当时没有仔细端详。孟宪荣也在想马主任,他问我马主任能给咱办事吗?我说应该吧。他说,遇见好人了,那个骚娘们不是个东西!我问他给了她多少停车费。他说10元。我说你明知道她是骗子为何还要给她钱呢,他说不给钱不让停。我愤然开骂:泼妇、恶霸!什么玩意儿?!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一听是马主任打来的,声音清晰。他说:给你个电话号码,你记一下。这个电话可以试着打一打。我说我在车上,没有纸笔,麻烦你给我发个短信。他说好吧。我问那位师傅姓什么,马主任说姓胡。孟宪荣听了高兴地说:这么快呀!咱们与马主任分手还不到20分钟,也不知道他是咋查的。我说教导处有学生档案,家住哪里、家长姓名、职业、联系电话等,都一清二楚。
拿到电话号码,我又开始犯难:我是先给他发短信好呢,还是直接打电话好呢?我拿不定主意问老伴,她说先发个短信吧,不然对方一看生号不接了。
嗯,有道理。这个社会没了诚信,办事头脑简单了不行!
短信怎么写?我想了几想,还是这样落笔为好:胡师傅好!你家女儿是今年摇号新上的平民中学吧?今有要事相求,请你方便时回电话。落款是我真实的姓名。我这样写是有用意的,至于其中奥妙,自然你懂的。
短信发出去,我不停地看表,40分钟过去了,对方还没有回音。我想拨电话又不好意思拨,不拨电话又急着想知道结果。就这样在犹豫彷徨之中煎熬着每一分钟。我不停地来回踱步,暗暗责怪自己: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优柔寡断、疑神疑鬼、行事诡谲了呢?
抬眼看墙上挂钟,13点整,此时应当是个空儿。我鼓足勇气,手指一点,电话拨了出去。
嘟一声——
嘟两声——
嘟三声——
电话响了一阵,对方没有接。我心想完了完了,恐怕对方看过我的短信,猜到我的用意,故意不接我的电话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发那个短信呢!正当我悔意未绝,对方电话里问我有啥事。我赶紧说,胡师傅,我刚才给你发了条短信,你看到了没有?
电话信号不好,但是,能听得出来,对方好像有些支支吾吾。我将原话又重复一遍,对方好似猛然大悟一般,几乎像是叫喊:你是那个丢包的人吧?我连声说,是是是。这下他气不打一处来,冲我发起火来:你可把厄坑苦了!那天你下车后,厄车开到加油站(离我家有三、四百米)发现后排座位上有个小包,想着一定是你家孙女丢的,赶紧返回到你下车的地方去找你,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出来。气得厄直骂你!你这个老倒霉蛋,拉你一趟活儿不挣钱,东西丢了厄车上又害得厄半天不敢走……
我耐住性子等他把一肚子怨气发泄完,紧忙连连道歉,然后怯懦懦地问他:那眼镜包还在吗?他说厄不知道那是个啥包。不过你放心,包没有丢,放厄家里。
太好了!我激动地大声叫喊起来。遂问你家住哪里,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取包。胡师傅说,厄家你可找不着,等一会儿厄送女儿上学顺便给你带去。
太原市的学校下午一般都是两点到校,那么胡师傅到我这里怎么也得两点以后,不如我趁此机会眯一会儿。谁知我头刚挨枕头手机响了,胡师傅已开车到楼下,接着又听他在电话里叫喊:这里是公交车站,交警不让停车,厄开到前面等你。是一辆白色面包车。
我三下五除二,换了衣服,换了鞋,冲出电梯,窜过小区,沿学府街向东一路小跑,跑得我上气不接下气。我远远看见他了,一边不停地跑,一边向他挥手。他也看见了我,朝我挥着手,并喊着让我慢点跑,别着急。我扑上前去,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腰微微后仰,把头转向一边。我抱住他,使劲拍打他的后背:可找见你了,可找见你了!
待我拥抱过后,他说对不起,这两天忙着给老娘看病,厄没把东西送客运站去,让你着急了。说着他从车上取过眼镜包,拉开拉链让我一一核验里面的东西。
眼镜包里究竟都有什么东西,我也不十分清楚,但知道最值钱的是眼镜片。眼镜片好像放在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塑料盒里,过去孙女常把它放在家里的洗漱台上。我打开小塑料盒,里面有两个透明的小瓶,一个是空的,一个装有浓浓的液体。我把装有液体的小瓶晃了晃,不见里面有镜片晃动。隐形镜片一定很薄,很透明。我怕自己老眼昏花在阳光照耀下看不清,便把那小瓶交给胡师傅看,他看了又看,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于是,他又在包里翻出一个长方形纸盒,纸盒里套着一个塑料盒,塑料盒里又有两个圆形的放镜片的小盒。小盒里面状如一个半玻璃球似的小窝窝,乳白色的窝底在太阳的折射下泛着明光,好似一张透明的薄膜。我不敢伸手去摸,生怕弄脏镜片。于是,他对我说,你看好了,镜片在这里呢!
我接过眼镜包送他开车走,这时才发现他开的不是出租车。问他原委,他说出租车交给顶班司机了,他是开私家车专程给我送包的。平民中学在北,我家在南,两地相距10余里。见他这般实诚,我感动地不知说什么是好。
拿着包回到家里,老伴审贼似的问我,你打开包看了没有,镜片在不在?我说在,不放心你再看一遍。
她好像从来没相信过我,真地打开看了。她把包翻了一遍,没找见,瞪着大眼睛审我,镜片在哪里?我打开放镜片的小盒说,这不是是啥?她瞅了一眼,反问我道,里面是空的,哪里有?我说你二五眼,明明有,怎么就看不见?她用指头抠抠窝底让我看:这哪里有,哪里有?还说人家二五眼,你才是二五眼呢?
我从她手里夺过盒子,仔细一看,果然啥也没有。拿指尖抠抠,窝底留下几道划痕。刹时,一股凉气直窜头上,骇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伴刀子嘴,仍旧不依不饶:他(指出租司机)把眼镜包拿他家里干什么?说不定早就让他家孩子玩丢了!
我没好气地冲她嚷道:你怎么把人总往歪处想,就不能往好处想想?我这么一说,更加使她恼火。她梗着脖子厉害道:你好,你把人总往好处想,吃得亏还少吗?
我思来思去,眼镜片不会不在的。于是,再拿起那个装脓液的小瓶,不断变换角度观察,终于发现液体中间似乎夹着一层薄膜似的异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唤过老伴让她看。她看了看,晃了晃,语气平静地说,好像是镜片。
孙女的眼镜找到了,我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立刻报告给“武爷”、报告给王斌、刘强,让他们终止一切寻找活动。当然还有一件兴奋的事要做,那就是尽快把眼镜送到孙女手里。
当我出现在孙女教室门口的时候,孙女鼻梁上架一副总往下滑落的眼镜,眯缝一双细眼,疑疑惑惑朝我挪动着脚步。我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向她高高拎起那个她熟悉的淡蓝色的眼镜包,她见此状立时两眼放电,潮红着脸碎步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声说:爷爷,你真神!居然找到了?她的举动惊动了教室里每一位同学,大家齐刷刷投来惊奇的目光。我微笑着点点头说:找到了!随后她小声问我,怎么找到的?我说去学校找到的。她又急切地问道,举牌了没有?我说没有。孙女好开心地笑了。
在回家途中,我依然陶醉在非比寻常的欢乐里。回想一幕幕寻找的场景,再现一个个真诚的人物,重温一次次心灵的洗礼,我忽然发现一个浅显的道理——自己复杂,世界就变得复杂;自己简单,世界就变得简单。说来也奇,经此一悟,顿觉神清气爽,没了困惑,没了迷茫,仿佛从市井纷扰的丛林里找回一个迷失的自我。
那天,胡师傅给我送包,详细了解才知他是大窑头人,从杨家峪村往东去还有七八里地。为方便女儿上学他在赛马场新租了房子。然而,我毕竟是个心粗的人,竟忘记问他的车号。我家住26楼,厨房窗户面向东山,学府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尽收眼底。每当我一日三餐洗碗的时候,少不了俯瞰一番,想着在那川流不息的车流里,会有胡师傅的出租车,有“武爷”的出租车,有东山杨家峪师傅们的出租车,也许马主任的车正从这里经过……
(责任编辑:杨志强)
第二届小说有奖大赛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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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等奖1名:奖金500元,特制水晶奖杯一只。
三等奖1名:奖金300元,特制水晶奖杯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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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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