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倪峰|红尘(第六部)
作者简介:倪峰,山西运城人,60后,现从事会计服务工作。为人忠实憨厚,工作兢兢业业。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开心每一天,做好每一件事,是生活追求的全部。
红尘(第六部)
我的那个骗子朋友的到来,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我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他带来的资料。他抖着一身皮尔.卡丹,戴着一副暴龙眼镜,刮得油光蹭亮的嘴角,叼着一颗古巴雪茄,眼睛眯缝着,眼角斜斜的,一副玩世不恭、令人作呕的模样。
看来,他又发财了!
我把乱蓬蓬的资料往一起拢了拢,歪着头,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
“咱们之前的账一笔勾销。”我把一份资料扔到桌子的一角,冷冷地说:“你能回来,算是对我们之前的一个了解。从今往后,咱们'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他依然眯缝着眼,宽宏大量地笑——反而显得我有些小肚鸡肠。
“批评完了嘛?”看我把头扭到一边生闷气,他放下搭着二郎腿的一条腿,懒散地靠到沙发背上,咧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上次那件事,你是不是以为我跑路了?”
“你说呢!”我咬牙切齿,板着脸反问。
“我有跑路的必要嘛?”他把烟头拧灭,扔到烟灰缸里,呼地站起身,把椅子颠了个个,像个顽皮的中学生,下巴顶着椅背,笑呵呵地坐在我的对面:“至于嘛,不就二十万嘛,说出这绝情绝义的话!”
“你说呢?”我依然板着脸,不为所动。
“我知道,你李曦正人君子,我赵五洲小人一个。”他用指甲剔着牙缝,语焉不详,“君子和小人都得生活。要想日子过得滋润,君子有君子的来钱手段,小人有小人的来钱套路,不管什么招数,都是为了多赚钱。谁他妈的脑子让驴踢了,和钱过不去!”
我把他的资料往桌边推了推,孤清自傲地皱了皱眉:“我没兴趣!你好自为之!”
“这可是无需投资的保本生意。”他斜着眼把资料又推回到桌中间,食指在鬓角画了个圈:“这玩意转转,一本万利!”
“没兴趣!”我把资料又推回了桌边,不为所动地说:“无本求利的事纯粹是天方夜谭!商人的成本是金钱;官场的成本是性命;小人的成本是什么?”
我回到家的时候,彩云晃着几捆百元大钞,喜不自胜地说是赵五洲送来了三十万,不但上次生意的损失部分他全部承担,还饶了十万。
说真的,我不是个有钱人,但在金钱上从不斤斤计较;虽然上次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但赵五州能够如此慷慨地拿出这三十万,还是让我十分感动。
彩云边数着钱,边用白眼珠子翻我,灵活的手指,在探出的舌头尖上蘸着唾沫:“还不快答应人家!老赵人不错,蛮讲信用。”
不管赵五州的演技多么精彩绝伦,他的人品在我心中始终打个问号。
赵五洲所谓的生意,是我们帮企业在银行贷款——说白了,要我作假账。我的公司虽说不大,但要养活十来张吃饭人的嘴巴;公司目前的经营每况愈下,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铤而走险地答应了他。我们的谈判很顺利,只是当他提到和我共用一个办公室时,我坚决反对。老赵觉得,共用一个办公室,不但工作上不来回抽扯,提高工作效率的同时,还能节省一笔不菲的租金。我虽然答应了和老赵合作,但对我们所做的事还是心有余悸;为避免引火烧身,我还是深藏幕后、避而远之。
王旭的儿子也有四五岁了,依然瘦小干枯,大大的牛头和火柴棒一样的细胳膊细腿极不相称,怪异得像个造访地球的“外星人”;和同龄的孩子相比,无论是体质还是智商,都有天渊之别。别的孩子挽着妈妈的手,早晨蹦蹦跳跳去上幼儿园,晚上欢欢喜喜回家。王旭却抱着孩子,没白没黑泡在医院里。用彩云的话说,老生子都这样,过了十二岁就好了。
我拔草瞻风地注视着彩云贪婪的、幼稚的,和农村悍妇别无二致的脸,心想:彩云啊彩云,你也是“老生子”嘛?
王旭的孩子叫大臣子,有事没事总往我家跑。大臣子管彩云叫大姨妈。无聊的时候我扯着长长的鼻音逗彩云:瞧你在孩子心中的地位——“大姨妈”——嗯,擦了就扔!彩云总是疼爱地把孩子搂到怀里,翻着白眼骂我。我嫉妒、愤懑;我们家李窈,她都从来没有这么宠爱过。
我拉着孩子的手,问:“大臣子啊,你妈呢?”
孩子张着“七把叉”的大嘴,口腔里红红的,哈出一股浓浓的口臭味儿:“搁家呢!”
“搁家干啥呢?”
“抱着我爸!”
我瞥了彩云一眼,脸上掠过一丝讥笑。
彩云接过话,正颜厉色:“笑你妈的腿!看看人家,这才叫夫妻——恩爱夫妻!”尔后,红着脸、皱皱眉,想起了什么来着,勃然大悟:“你都多长时间没碰过我了?”
我的天啦!我没事找事,提这茬子找死哩!阿秋那边,像个催粮官似的,到时辰交不上皇粮,又哭又闹、寻绳上吊,已弄得我人困马乏、精疲力竭;彩云这边,掐指成算、虎视眈眈。
我像个恬不知耻的面首,在两个女人的裙摆里钻来钻去。
“老夫老妻了,说这话也不害臊!”我答非所问,胡乱搪塞。
彩云不依不饶,扳着我的肩膀:“我们多长时间了?你总像贼似地躲我,外头有人了?”
我没有搭理彩云,涎着脸,童趣未眠地继续逗孩子:“抱着你爸干啥呢?”
“哭!”
孩子的话让我心头一惊。
“哭啥呢?”我收敛童趣,神色凝重地问。
“爸做饭,手手割破了,流血!”
我涎着脸,付之一叹。彩云却逮着了铁证似的,扬眉吐气、颐指气使:“看看人家,这才叫恩爱!是你,甭说是手割破了,脑袋掉了你也不会看我一眼!”
我起身,悻悻地离开。
我时常想,一个年龄相差如此之大,简直能做自已妈的女人,为什么对男人有如此巨大的魅力。这样的事,即使出现在虚幻的文学作品中,也只是短暂的苟合,不会地久天长。难道世界上真有那种可以跨越一切的忠贞不渝的爱情?虽然这样的疑惑在我的心头越积越深,凝成了磐石,但总被彩云那妒忌、渴望、神往和对我心灰意冷、妄口巴舌地攻击和辱骂抨击得如粉如齑。在彩云的眼里,王旭和岳宁这对看似怪异的夫妻,就是她六马仰秣的“爱情宝典”。她时常手蘸唾沫地翻着她的“爱情宝典”,白眼珠子翻着我,吹毛求疵般逐条逐条地对照。这把寒冽冽的刀,刺得我血淋淋的。
我就是我,爱在心里,却心扉紧闭。
谁也不可改变!
真的谁都不可改变嘛?
阿秋见到我,鼻青脸肿、满脸泪痕。她说她和她的男人闹翻了。
我低着头,像个挨批斗的四类分子。
“我要离婚!”她仰头望着天空,示威似地喘着粗气,“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我失魂落魄,浑身一颤,额头和脊梁沁满了黏糊糊的盗汗:“不行!”
“我的事,我做主?”她双眼紧闭,激愤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我给不了你——”我忽然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脚心的那根筋弹簧刀般弹起,电流一样冲向木木呆呆的脑门。直到此时,我才真真切切地看透了自己:一个软弱无能的、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的男人!我的周身都在颤抖,嘴唇哆哆嗦嗦:“——给不了你婚姻!”
我曾无耻地扪心自问:我该对阿秋付多少责任?
我完全没有顾忌,阿秋已经把我视作她生命中的一切。
我懦弱地低下无耻的头。此刻,我就是一个十足的流氓,一个把良心践踏在脚底的混蛋。一个人的心可以痛苦地切成两半,但我却吝啬地谁也不肯给予。我从未想过霸占两个女人的心,只是……只是他妈的陷入了这个泥潭……当两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在A与B之间选择的时候,我却孬种得像个吓得屁滚尿流的懦夫。我的生命的冬天来了…… 寒风四起…… 一片苍茫……
“这就是你的态度?”阿秋肺都要气炸,缩着脖子,肩膀一耸一耸,缺氧似地大口喘息。
“阿秋……”我十分作难,双手比划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不要你的婚姻!”阿秋赌气说:“也许我认错人了!”
“阿秋……”
“别叫我,我恶心你!”
“阿秋……”
“别叫我!”
我掏出手帕,给她揩泪。她一把拨开我的手。
“别来这一套——”她闭着眼,歇斯替利地爆发道:“——我的泪不是为你流的!”
我像一个稻草人,刺刀狠狠地捅入了我的胸膛。我在一阵晃晃乎乎的颤栗中,忍受着刺杀者咬牙切齿、枕干之雠的痛恨。
乌云像一块巨大无比的黑石压在九云山的山头。九云山喘着粗气,以坚不可摧的大山的名义将黑云高高擎起。山雨挺立在黑云的顶端,左手扯起长风,右手挥舞着雷电,癫狂着、狞笑着。山风刺透了黑云、击碎了岩石,以大海的浑厚、宇宙的动力、鸿蒙的原始,向着鸡卵般脆弱的安城发起了攻势;诧然间飞沙走石、满目疮痍。
我的心,犹如这黑云压顶的世界,等待着道德法庭的审判。
我拿起了一把雨伞。
彩云诧异地问:“吼雷火闪的,你——?”
“我去九云山!”我打断她的话,给了她一个怒气腾腾的白眼。
“你死呀!”彩云将怀里被雷声吓得“哇哇”直哭的孩子往紧里搂了搂,“想日浪也不选个好天气!”
我没理她。我早已习惯了她毫无品味的措辞。
女儿从卧屋里慢腾腾地走了出来,神色阴郁,冲着彩云吼:
“你怎么给我爸说话!”
彩云一惊,停了拍着孩子屁股的手,睁大一双牛眼睛:“死女,你给谁说话哩!”
“你!”
“你再给我说一遍,看我不撕碎你的嘴!”
“你!你!!你!!!”
“我和你爸说话,管你屁事!昂?”
“就管!就管!!就管!!!”女儿努着嘴,怒目圆睁,身子往前挺了挺。
“还是挨枪子啦!昂?敢和我这么说话!”
“就不许你这么和我爸说话!”女儿将手里的书忿忿地甩到地上,在彩云眼前挥了挥拳头,警告道:“不然,你会后悔的!”
“后你妈的腿悔!”彩云将哭闹的大臣子放到床头上,撵过去,伸手就要打女儿。女儿一反常态,毫不退缩,挺胸仰脖:“打!打!!打不死都不是你亲生的!!!”
彩云的手奓在半空,像个石雕一样僵直;她从没感到女儿如此陌生、生硬。
“这是咋了,你父女俩把我往死里逼!”彩云的眼睛红红的,一喘一喘地啜泣。
看着描眉画眼、留着波浪长发的女儿,我突然觉得,女儿长大了,已不是那个晃动着齐耳短发、两眼痴痴愣愣的小姑娘。
这一变化,令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哭!哭!我欠你啊!”彩云耷拉着两手,愣愣地窝着床头哭闹的大臣子,指桑骂槐,“你爸你妈死哪去了,成天缠着我!”
“你愿意!”女儿甩着双手,接茬道:“咋没见你抱我过!”
“你妈个腿,你多大了,我抱你!”彩云哭得更是伤心,“养儿哩、养女哩,我这是起早贪黑养仇人哩!”
“小时候,你可是抱过我!”女儿也眼泪汪汪的,“我爸给我吃、给我喝;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蛮疙瘩;你心里头只有我哥,多会拿我当人看过!”
彩云气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抹泪的:“你个没良心鬼,你妈个腿的,没我,你可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为了生你,我挨了一刀,差点大出血死了;你个狗东西,不领情罢了,反到倒打一耙!”
我能看得出女儿心绪的波动。虽然我不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遭受了什么令她无力承受得打击。为此,我后悔我对女儿关心过少,没有密切关注她青春期心理的波动。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爱女深切的父亲,我既愧疚又无法饶恕自己。
女儿坐在副驾,脸色阴沉。透过反光镜,我看到她哭了。
我心乱如麻。女儿是最牵心的那一根。
“爸!”女儿拼着小嘴,眼圈红红的,“我刘健哥走了。”
“嗯!”我目视前方灰蒙蒙的道路,小心翼翼地把着方向盘,“寒假就回来了。”
“爸……爸……我想哭……想哭……”女儿的声音充满了悲怆,“爸……爸……”
我刹住了车,停在九云山山脚下的一片草坪旁。
我诧异地看着女儿,留意着她脸上每一根末梢神经的抽动。
“爸,刘健走了……走了……”她又泪眼连连地重复道。
“好事啊!”我谨慎地说:“他考上了清华,是咱安城人的骄傲。”
“爸,刘健哥跳楼了,就在清华,从十六楼跳下去的。”
“啥!”我打了个冷战,头皮都奓了起来。
“爸!”女儿的精神彻底崩溃,一头扑到我的怀里,“爸……爸……”
泪水湿透了我的衣衫。我抚摸着女儿颤动不已的头,就像抚摸着我万剑刺痛的心。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陪着女儿哭泣,也泪流满面。
“他抑郁。他无法面对那么多优秀的学子。他失去了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不甘做沧海一粟……爸!”
“你爱他?”我问了一句似乎与父亲身份不符的话。但我心疼女儿,女儿的每一个痛彻心扉的抽搐,锥子一样扎着我最柔弱的神经。我顾不得着一切。
“我喜欢他!”女儿抬起头,红肿着眼。
人类的成长,只有经历了一场方生方死的蜕变,才能突破旧有生活的束缚,脱胎换骨、破茧成蝶。
我的女儿长大了。
公司的客户在锐减,以致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多亏有我和赵五洲的业务支应着,否则,我们真得该关门歇业了。
赵五洲将一提包的钱扔到我的办公桌上,趾高气扬地说:“第一炮,打得贼响。往后,就让你媳妇坐家,数着钱玩吧。”
我并没有过分地欣喜,眉梢微微一挑:“收手吧。我看,政府不会让国家的金融永久性放任自流。”
“要紧三关。你总是泼冷水!”他舒着眉,吐了口烟,“正准备热火朝天大干一场呢,能不能点个赞,鼓励一下。”
我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个色气俱佳的女孩,隐晦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话里话,把女孩拉到身边,得意洋洋地说:“小汪——眼泪汪汪的汪——铁子!”
我又瞥了那女孩一眼,揶揄道:“缺少父爱啊?”
女孩很乖巧,顺藤摸瓜道:“李总,说实话,叫爷爷的欲望都有!”
“开弓没有回头箭!”赵五洲冲着女孩呲了呲牙,歪着嘴笑道:“小汪帮了不少忙!那些行长、科长,见了小汪就裤带稀松的,一个个的,全他妈的举着白旗,做了小汪的俘虏!”
对于赵五洲来说,也许这是个能耐;对于我来说,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一阵惊悸后,我的心沉甸甸的。
好久没有阿秋的消息,我万虫噬心般煎熬。
我打电话,阿秋接了,她说她正在陪朋友喝酒。
“男朋友?”我酸溜溜地问。
“当然!”她毫不含糊地说。
“不信!”
“李曦,”她一声轻叹说:“我可以给你发个视频!”
“最好是带美颜的!”
“你是不是以为除了你,天下男人都死光了?”
“没!”我虽然油腔滑调,心里却忐忐忑忑,“至少,我还喘着气呢!”
“你还算是个男人?”阿秋嗤之以鼻,从鼻腔里挤出冷冷的笑声。
“当然!”我依然戏谑着:“从生理角度上说,还算吧。”
她决然地挂了电话。盲音像苍蝇一样绕着我的耳廓“嗡嗡”响。我傻傻地举着话筒,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风停了,云知道;爱走了,心自然明了。我想,我和阿秋打起了冷战。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过去,也没有一个她的电话;我打过去,她也不接。是我伤了阿秋的心,她才这么冷若冰霜。
回到家,我接了赵五洲一个电话,说那个姓罗的行长最近正在接受组织调查,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我们。我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出事,是迟早的事儿;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我心沉如水、眼前发黑,似乎整个屋子都晃动;整个世界都塞满了黑色炸药,一个火星,就会引起惊天动地的宇宙大爆炸。
我心神不安、失魂落魄地来到客厅。彩云正耷拉着眼皮,疲惫不堪地擞着大臣子哄睡觉。孩子闹人,张着大嘴叽叽哇哇地哭。
“谁的电话?”她狐疑且警惕地问。
我没理她,低头在一堆废纸堆里翻找我要用的资料。
“谁的?”她擞着孩子,用牛眼白着我。
我依然不吱声,心烦意乱地弄得废纸哗哗响。
“谁的!”她扯了我一把,差点儿把我拽到。
我扭过身,平生头一次冲她瞪着眼睛,伤感地说:“我妈的!”
“你妈的?”她抽了抽鼻子,冷笑道:“你妈早死成鬼化成灰了,你妈的?”
“就是我妈的,怎么啦!”我没好气地冲她歪了歪脖子。
“你妈可好?”她窝了我一眼,用鼻子讥笑道。
“好着呢!”
“做了一辈子的孽,到了阴曹地府能好?”
“你说谁?”
“你妈!”
“我妈怎么了?”
“你妈不是东西!”
“再说一遍!”
“你妈!你妈!!你妈!!!”她像打喷嚏一样喷出了一串儿,见我瞪着她,又找死地说:“我就说了,你把我的球嘬嘬!”
我牙根紧咬,鬼使神差地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她双目圆睁,愣愣地看着我;我双腿发软,回避着她惊骇的目光。
“你打我?”她哭丧着脸。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哭。
“我不是有意的……”我手足无措,到像是自己挨了一巴掌那么委屈和愤懑。
她呜呜哭着,抱着孩子冲出了大门。
我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在屋里大步地走来走去。
我一遍一遍拨着阿秋的号码,不管她是否接听;当盲音响起的时候,依然山崩地裂地喊:“阿秋……阿秋……你在哪……我要死了……”
我撂下手机后,阿秋回过来电话。任由电话铃声“嗡嗡”作响,我也不去接听。我蜷缩在客厅的一角,抱着头,眼神痴痴呆呆。滴答的钟声,凝固剂一样,将空气压缩成了一块磐石;极度凝固的下一秒,就是地球的毁灭。
我对不起阿秋!她越是冷落我,这种感觉越是强烈。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我和阿秋的未来。
在我公司楼前的马路牙子上,我看到了阿秋。她挎着一个个头高挑的年轻男人的胳膊,心甘情愿、春风满面地仰视着男人的脸又说又笑。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恨不能冲上去把他们撕开。回头一想,我是谁?我有这个资格嘛?
老樊约我到咖啡馆,郑重其事地和我谈话。
“一开始,我不赞成你和阿秋!”他品了一口咖啡,把头勾到一边,一脸气呼呼的样子。
我双肘抵着桌面,虎口掐着额头,苦思冥想,痛苦不堪。
“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给他的咖啡里加了糖。
“姐夫,”我头一次这么亲昵地称呼老樊,“我和阿秋——如果放到三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娶她。”
“你了解阿秋嘛?”老樊眯着小眼,质疑——或许是给愤怒留些回旋的余地——冷冷地漠视着我:“你别以为阿秋和你怎么了,你就肆无忌惮——她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不负责任的女人!”
“没!”我把头埋得更低。
“阿秋是个苦命的人。为了不给你增加心理负担,她从不给你提起她的过去。”
我微微抬起头,凝视老樊石堎一样坚挺的眉骨。
老樊给我讲起阿秋的故事。
阿秋是个农村的孩子,是家里七个姊妹中最小的一个;父母打小溺爱,视若掌上明珠。二十岁那年,为了不让她再在农村受苦,把她嫁给了城里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光棍。这光棍游手好闲,心无大志,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二十二岁那年,阿秋生完女儿,百天未过,就开了一家火锅店——她得生存、孩子也得有奶粉钱。火锅店生意不错,但挣得没有老光棍败得多,不到一年,连周转的资金也没有了,不得不关门歇业。那段日子,如果不是老樊一家的鼎力相助,阿秋一家,连吃饭都成了问题。阿春心疼妹妹,又在一个商场里给阿秋租了一个服装摊位,满指望夫妻二人能齐心合力把生意做好。然而,老光棍死性不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弄得阿秋经常是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支应着客人。老光棍很少不去摊位帮忙,偶尔去一次,就会无端地少了许多钱物。多少年,阿秋倾尽全力经营,日子依然捉襟见肘。阿秋向阿春哭诉,阿春牙齿咬得咯嘣响,只好明里暗里接济妹妹。
直到遇到了我,阿秋这朵寒风中的腊梅花,才又重新焕发了青春。她面红耳赤地对阿春说,她恋爱了。
“从那时起,阿秋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们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充满活力的、活蹦乱跳的农村小姑娘的模样。”老樊呷了一口咖啡,瞪着圆圆的小眼,示意着接下来我该说些什么。
我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
和阿秋走入婚姻的殿堂,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敢想、不能想。
“你不想说些什么?”老樊乜视着我,问。
“其实,我看见阿秋了!”我极其哀怨地给老樊讲了那天在街上看到阿秋的事。
老樊咧嘴一笑,朝身后的桌子挥了挥手。一个男人站了起来。正是那天阿秋挎着的那个小伙。小伙走过来,向我友好地伸出了一只手:
“小姨夫,你好!”
我诧异,看看小伙,又看看老樊。
“我介绍一下!”老樊站起,挥手笑呵呵说:“我的儿子小军,刚从部队上转业。”
小军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小姨夫,对不起啊。那天,都是我小姨的馊主意。就是想气气你!”
我的心头云开雾散,眼前一片阳光明媚的春天。
但阿秋,依然躲着不肯见我。
我和彩云,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虽然没有爱情做动力,但有儿女,有家,有许许多多使我们不能分开的因素;倘若我接受了阿秋,这一切又该如何编排?我不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感情——甚或说爱情——千钧之鼎,怎么敢轻易许诺?阿秋多次和我谈过,她愿意离开她那个名存实亡的家,与我共筑爱巢。每一次,我都已然决然地回绝了。其实,拒绝阿秋后,我的心比她的心更难受。
“你好久没见到阿秋了吧?”一次打完篮球,老樊边擦拭额头的汗,边问。
我气喘吁吁却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哪么了?”
“她不理我。”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嘛?”
我摇摇头。
“阿秋不让我告诉你,但我必须给你说!”
“她——?”我仰起头,看着老樊紧锁的眉头。
“骨科医院。”
“怎么了?”我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我那个不争气的连襟叫天成。之前,天成在阿秋的手包里发现了你身份证的复印件,打得阿秋鼻青脸肿。后来,好像阿秋又偷偷见了你,天成知道了,就一棍子打断了她的腿!”
蓝蓝的天上,鱼鳞状的白云浮冰一样漂流。
阿秋……我的阿秋……等着我……我要紧紧地拥抱你……我的挚爱的拥抱和热烈的亲吻,能否减轻你肢体的伤痛?我抛开手中的篮球,篮球打着滚儿滚到了墙根。我像个癫痫病发作的病人一样,手、脚、嘴角、眉毛都在剧烈地抽搐。
我不能去看望阿秋,天成像监狱的看守一样死盯着阿秋。我像个七魂出窍的僵尸,唯一能证明我活着的,是那一口气若游丝的喘息。
李溪……李溪……你是男人嘛!你算他妈的什么东西!!
彩云看着我生不如死的样子,坚信了她之前的猜测。她心烦意乱,愁眉不展,两眼盯着因心境凄凉而显得黯然的灯泡;焦灼的心,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
老尤脸色蜡黄,风风火火地来到我的办公室。
“出事了!”他情绪焦躁,一见我就摘下鸭舌帽,狠狠地甩到桌子上,“全国三十二个分公司,二十六个告急。”
我给刘晓燕打了个手势,示意给老尤送上一杯茶水。
老尤将茶水一推:“日他妈的,火烧眉毛了,哪有心情喝茶!”
“那也得一句一句慢慢说啊!”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
“银行不是个东西,也日哄人啊!”他挥舞着拳头,焦躁不安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开始说得都是人话:只要先还了到期的贷款,不出三天,就发放新的贷款。日他娘的,我借了一亿两千万的高利贷还了贷款,银行却取消了我们的贷款资格。高利贷!高利贷!!到期不还,这帮驴日的,是要弄出人命的!”
“咋办?”我摊开手,一脸同悲共泣却爱莫能助的可怜样。
“咋办?”老尤拍着桌子,火球一样的眼珠子能从眼眶里弹出来,“知道咋办,找你做球哩!你是专家,不能袖手旁观,我的生死成败,就看你这一锤子了!”
“我又不是银行行长,也没有救斯民与水火的神通!银根紧缩是大势所趋,就是银行行长答应了帮你,也得看看华尔街的大佬们答不答应。”
“扯华尔街死哩!”
“华尔街'轰轰隆隆’,印钞机就没有歇息过。每一张下线的纸钞,都是害虫,啃噬着人民币。”
“你说,我找奥巴马,还是找特朗普算账去?”
“一个国家的崛起,要以一代人的牺牲为代价。我们这一代人,必须为这个沉痛的代价买单!”
“别唱高调!”
“这不是高调!是中华民族崛起发出拔节的沉吟!”
“我的天啦!我怎么活呀!!”
“别人怎么活你就怎么活!”
“简直要我的命!”
“没人要你的命!只是你的头顶从此失去了许多虚伪的光环。——恭喜你,从此你会活得很真实。”
“即便之前是梦,我也愿意在梦中不醒。”
“世界不是你的!梦,更不是你的!你过得那些花天酒地的生活,都是躺在别人的血汗里醉生梦死!你该醒一醒了!”
“你是说,我是个吸血虫?”
“吸血鬼!你盘点盘点你的资产,投入了多少,还剩多少,其余的,都哪里去了?这些亏空的损失,那一滴是你的血汗?”
“找你是来帮我,不是来羞辱我的。”
“只有你清醒地认识了自己,你才知道什么是帮你。”
“他妈的!”他像绝望的死囚那样不屈地晃动着脑袋,“你说这就完蛋了?掘先人坟、断后人根,这不是日弄老子嘛!”
“这么着。”我窝了他一眼,签字笔在指间旋转着,“也别太悲观。你不是还有一套别墅嘛,先处理掉,抵挡一阵子。这不是你一家的事,几乎所有企业都面临这一问题,是个普遍现象,国家不会让大批的企业这么难看地死掉。过一阵子,看银行的口能不能松动。”
“还别墅呢,全他妈怪你!”老尤像面对仇人似地怒视着我。
“胡拉被子乱盖毡!”我皱着眉,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我招你惹你了?”
“之前,我他妈的就是嫖娼,提起裤子谁也不认识谁。自从你和阿秋好了,挺招人羡慕,我也试着养了一个'阿秋’。我耳根子软,那骚货枕头风一吹,我就把别墅过户给她了。”
“尤总啊,你真的玩大了!弄不好……真要鸡飞蛋打啊!”
“可不是,已经弄得我干球打得胯骨响,一文不名了!”他翻着白眼,一脸憨相:“你以为天下女人都是阿秋?”
“只说你,别扯我!”
“快出主意!过不了这一关,你得出棺材钱!”
“我一听,死的心都有了!”
“拉兄弟一把吧……实在没招了!”我从没见老尤哭过,现在,已然是眼泪汪汪的了。
“这事,嫂子知道嘛?”
“迟早的事!外地的分公司,负责人全是她。”他擦了一把泪,使劲地甩了甩胳膊,“我真不知道怎么给她交代。”
“唉!”我挠着头皮,“老尤啊老尤,真的惹下大祸了!”
“可不。就这,周碧云还不知道我在外面养了小的,知道了,还不得扒我皮、抽我筋!”
“这世界怎么了?”我头晕目眩,仰头望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好像房顶在旋转;我似乎看到天花板外乌云滚滚的天空,“吃了伟哥还是喝了枯草剂,全疯了!”
我帮不了老尤,就像一个妙手仁心、医术高超的人帮不了死囚一样。他的问题,不是纯粹的经济问题,这中间,穿插着骗贷、挪用项目资金和企业业已资不抵债、并在可预见的未来无力偿还的隐患。周碧云看似精明,却是个不注重细节的人。多少年来,她把企业放心地交给老尤,而老尤,只注重形式,不讲究内容,所以,企业貌似红红火火,其实,早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掏空。这样的企业,目前比比皆是。
纸包不住火。银行终于找到了周碧云。周碧云蓬头垢面,卸了妆的老脸爬满了皱纹。她面色憔悴、有气无力地说:“李曦,咋办啊!我真的不知道老尤在外面捅了这么大的窟窿。老尤不是你亲哥,你就拿我当你亲姐,给姐姐出个主意吧。”
“把联谊会的会员发动发动,看能不能凑些,解解燃眉之急。”
“别提了!”周碧云心灰意冷地说:“老方的厂子都是龙头企业哩,现在也紧得是勾子拿瓦片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家都是'姐姐穿着妹妹的鞋——紧啊’!”
“赶紧抛了你手中的股票和期货!”
“股票成了一堆废纸。期货,我做得是空头,看这绿豆价格涨得,眼看到了交割期,我拿啥去平仓!”
“能不能坚持一下。”我边安慰,边帮着拿主意,“国家不会让大面积的中小企业死掉,一定会有补救措施的。”
“远水不解近渴。兵临城下了!”周碧云垂头丧气:“成天人前人后是企业家哩,这下,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丢死人了!”
“我说过,不是你一家,大家都一样。五十步笑百步,谁笑谁?”
“兄弟,说真的,我都没脸见人了。真的把我起诉到法院,我就一头撞死。”
我不但帮不了他们,我自己也是一屁股屎没纸擦。
为了给员工支工资,我卖了我的座驾。
赵五洲再见到我的时候,没有了先前那种器宇轩昂的神采。他脸色煞白,双臂撑在桌面上,咬着我的耳朵,垂头丧气地说:“罗行长进去了!”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嘛!”我像让人背后推了一把,一头插进了水井,拍着桌子破口大骂“赵五洲,我操你妈的!”。
“出了事,都往我身上推!”赵五洲睒着白眼,歪着脖子龇牙咧嘴的,“谁他妈的没马失前蹄的时候!”
“你这叫马失前蹄?”我横眉立目,恨不能搧他两耳光,“当初说好的,出了事,你兜着!”
“我有几个脑袋,堵得住这么大的窟窿?”赵五洲脸色铁青,哆嗦着嘴唇,“拿钱的时候你眉开眼笑的,这会,你装死驴!”
“赵五洲,我真不该第二次相信你!”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吼有屁用。”赵五洲此时倒显得神态安详,他叼了一颗烟,“再说,老罗也是老鬼了,监狱的路比回家都熟,应当能扛得住。”他拍着我的膀子安慰道:“万一,他不牵扯咱们呢?况且,咱们经手的几家公司,尚未到还款期,也都按时足额支付着利息。谁敢说人家赖账不还?”赵五洲高屋建瓴,故作镇静朝我瞟着媚眼。
我红着脸,喘着气,指着赵五洲:“操你妈的,再栽跟斗,老子今生就要毁到你手里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彩云正搂着大臣子,在屋里踅着圈儿擞。看我进门,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超市的小票,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扳着脸:“谁的?”
我定睛一看,脑子一下子胀了起来。天啦,这是我给阿秋买的裙子的小票,在皮夹里装着,早上出门急里慌忙忘带,让彩云翻了出来。
我面红耳赤,不得不装聋作哑。
“谁的?”她声色俱厉。
我不能回避,支支吾吾,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谁的!!”她咬牙切齿,豹头环眼。
“刘晓燕的。”我色厉内荏地强打着精神,
“哪个刘晓燕?”
“咱们公司的小秘书。”
“小妖精,偷吃起窝边草了。看我不把她的B撕成两半!”她起身欲走,我急忙拉住她。
“你疯啦!工作服,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有!”
“你说,背着我,在外面你到底有多少女人?”她哭丧着脸。
她怀里的孩子瞪着惊恐的眼睛,张着“七把叉”的大嘴看看我,又看看彩云。
我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我完全忘却了初衷,背弃了我做人的道德准则,拎起皮夹,闪过彩云横在面前的身子,夺路而逃。
彩云哭着追到门口,哑着嗓子喊:“有本事,你就死到外头,一辈子别回来!”
我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但却惹出了不撒谎就过不去的事;即使想通过撒谎,圆满故事的结局,也错过了能够皆大欢喜的最佳时机。
我蜷缩在老尤的办公室,满怀愁绪。我们各怀心事,面面相觑。老尤坐立不安,像个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虎步生风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我不想拖;可我怎么给彩云说,才能消除她心中的疑惑?
“你那算屁事!”老尤惦念旧情,闲暇之余,潜心竭力地开导我,“哪么啦?男人好色,英雄本色。有错嘛?坏男人为啥越来越多?都是女人逼出来的。再说了,没有坏女人尽心竭力得培养,哪来那么多坏男人?”
这些话,经老尤的嘴里说出来振振有词,但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歪理邪说。
很快,传来了女儿的好消息。女儿考取了一所名牌大学。我在欢喜之余,又暗自伤悲——每年几万元的学费扰得我寝食难安。
是的,我已不是几年前的李曦。遇人不淑,就像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的灾祸,使我原本宽裕的经济变得捉襟见肘。我不抱怨命运,因为命运是由人主宰的。既然我的生活轨迹出现了偏差,那是我决断的失误;决断本身,就是事关生活质量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管怎么说,女儿毕竟是彩云亲生的;女儿的金榜题名,多少也给她带来了些许欢快;让她凌厉的攻势暂时偃旗息鼓,不和我追究裙子的事。
我们送女儿到车站的时候,彩云很知趣,远远地躲到一边。我把装着水果的网兜放到旅行箱盖上。放眼风中亭亭玉立、长发飘飘的女儿,我感慨万千,似乎有一种生死离别的感觉;不争气的眼泪,像泄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
李窈,我的宝贝女儿,你从未出过远门,从未离开过爸爸,一个人只身他乡,怎能不让爸爸揪心呢?
“爸,你怎么啦?”女儿掏出面巾纸,为我擦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竟像个孩子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透过玻璃挂霜似的朦朦胧胧的泪水,我看到,彩云边叹息,边斜眼白我。
“爸,我走了!”女儿也泪流满面,拉着我的手,一再叮嘱让我保重身体。
“我不在,”女儿斜眼瞟了瞟彩云,“你要和那个女人搞好关系,有个头疼脑热的,好有个照应。”
我含泪点头,像个委屈的孩子接受母亲的嘱咐。
火车“轰隆轰隆”驶去,千钧之鼎的车轮,碾压着我空荡的胸脯呼啸而过。
女儿走了。家里就剩我和彩云。裙子的事,再也躲不过去了。
我依然混迹在老尤的办公室。我心神不安,即使在宁静的夜里,我也羚羊似地奓起耳朵;心里毛毛乱乱,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被彩云“召见”的时刻。
然而,事实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残酷。彩云像换了个人似的,主动要和我和解。
“不管她存在不存在,”彩云红着眼圈,吃了亏似地哆嗦着嘴唇说:“我都会原谅你。”
“不用。”我受伤似地咬着牙,倔强地说:“没什么需要你原谅的!”
“为了儿子,我们怎么将就都可以!”她低着头,指头抠着眼角的眼眵。
“不为女儿嘛?”
“我烦她!”
“她也是你亲生的。”
“她差点要了我的命——是我的克星!”
“你能对邻居的孩子那么体贴周到、无微不至,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的孩子好些呢?”
“我羡慕王旭和岳宁。那才叫——我真的说不出口——爱情!”
“你觉得他们的婚姻高尚嘛?一个拐骗了别人的老婆、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丈夫!”
“我不管!”她捏着发红的囊囊鼻子,“我就羡慕岳宁对王旭的好!”
我无法改变彩云的看法,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观点。岳宁和王旭这一对在我看来只是寻欢作乐的媾和之徒,彩云却六马仰秣,仰视为“爱情宝典”。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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