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辛立华| 夕阳无限好(第七部)
作者简介:
辛立华,首都师范大学美术专业毕业。北京作家协会会员。2012年退休于北京市昌平区文化馆,现为自由撰稿人。至今在《北京文学》《黄河》《小说林》《延河》《安徽文学》《鸭绿江》《厦门文学》《青春》《含笑花》《长江文艺》《曲艺》《新剧本》《剧本》等全国各报刊公开发表中篇小说、短篇小说、相声、戏剧小品等各类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3部,作品集4部。
夕阳无限好(第七部)
十八
第二天早上,老李吃完早饭正准备到村委会去排练节目,老徐头儿急火火的跑来了,进门就说:“不好了,老杨头儿想孙子想的,一早儿就走了,听他老伴儿说,是到大王庄看孙子去了。”
老李说:“既然想了,就该去看看。”
“嗐!他这几天不是正犯高血压呢吗?一个人骑着小三轮儿,外面的雾又这么大,真要是脑袋一晕摔倒了,大马路上车又那么多,你说悬不悬?”
老李一听这个,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着急地说:“他走多长时间了?”
“听他老伴儿说,是七点半多一点儿走的。他老伴儿说他路过镇商场得先给孙子买些东西,然后再去大王庄。”
“镇商场离咱们这儿五里,过了镇商场还有十五里才能到大王庄,这么远的路骑小三轮,够戗。”
“关键的是他正犯高血压呢,真要是歪在哪儿,就麻烦了。得想想办法呀。”
“这样吧。”老李说:“你去活动室,先带着大伙儿练。我这就找老柳头儿去,他有三轮儿摩托,让他带着我,去追老杨头儿。对了,你千万别跟大伙儿说这事。要是有人问起我们俩,就说我俩去车站接我的朋友去了。好了,就这么着吧。”
老徐头儿走后,老李就奔了老柳头的家。
老杨头儿是因为夜里做了个梦,才决定到大王庄去看孙子的。梦里,他正骑着小三轮儿带着孙子小虎在村后的河边玩儿,一只小野兔儿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爷孙面前,孙子看见后,就嚷着要小野兔儿。老孙头儿让孙子在车上坐好,他就去逮那只小野兔儿。等他把小野兔儿逮着后,却见孙子往大雾中跑了去,他怎么喊,孙子也不答应,直到看不见了孙子的踪影,他才在喊叫声中被老伴从梦中把他推醒了。醒来后的老孙头儿就流着泪水把梦中的情景对老伴儿说了,接着又说:“说不定孙子出什么事了,不行,我得看看他去。”说着就开始穿衣服。
老伴儿对他说:“你正犯高血压呢,坐着都犯晕,怎么去啊?”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要看上孙子一眼,死,我也闭眼了。”
“再说这天还没亮呢,你再躺会儿。”
“躺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等着,天一亮,我就骑着小三轮走。到了镇商场,也到开门儿的时候了,买些孙子爱吃的东西,再买几个玩具。唉!”
老伴儿也起来了,一直陪着他熬到天亮。这个时候,老两口儿才知道外面下起了大雾。雾太大了,十步开外就看不清人模样儿了。老伴儿就担心地对他说:“这么大的雾,是不是就别去了。马路上车那么多,别再出点儿事儿。”
老杨头儿坚定地说:“就是下小刀子,顶着铁锅我也要去。今儿个要是不让我见到孙子,我就得死。”说着就走出了屋子,朝放小三轮儿车的屋子走了去。老伴儿跟了过去,边帮助往外推车边说:“孙子最爱玩儿枪了炮了什么的,你给他多买几样儿。还有,人家要是不让你看,你千万别跟人家吵,孙子,毕竟归了人家了。”老伴儿说到这儿就流出了眼泪。
“不让我看?姥姥。再怎么说,孙子也是我老杨家的根儿。看孙子,天经地义,谁也拦不住。”老杨头儿说到这儿望了一眼儿子的屋子,说:“对了,我去看孙子的事,你千万别跟山存说啊。他知道了要是追去,那可麻烦了。唉,造孽啊!”
老杨头儿骑着小三轮儿,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雾中。他慢吞吞地骑上公路后,就顺着公路往北骑了去……
老李找到老柳头儿把情况一说,老柳头儿当即就骂了一句:“这老东西,真是老糊涂了。想孙子有情可原,可他也不想想,人家娘儿俩已经不是你杨家的人了,你想看?人家不让,你能怎么着?本来血压就高,一生气再……”
老李拦住了老柳头儿的话,说:“行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还是赶紧把三轮儿弄着了吧,我们赶紧追上他是真的。”
老柳头儿拉上老李,很快就上了公路。上了公路后,老柳头就加快了速度,摩托车就“喀喀”的响。老李就说老柳头儿:“这么大的雾,你慢点儿。再说就你这破车,喀喀的,别在坏了。”
老柳头儿说:“放心,没事儿。别看我这车除去铃儿不响哪儿都响,跑起来不比汽车慢多少。快点儿开,好早点儿追上老杨头儿。”老柳头儿这话说完没有五分钟,只听“喀”的一声,三轮车的链条断了。这时候,离镇商场还有两里路。
老李望着老柳头儿手里的断链条,乐了,说:“这回不牛了吧?前不挨村儿后不着店儿的,我看你怎么弄?”
老柳头儿也乐了,说:“真他妈的是越渴越吃盐啊。怎么弄?推吧,到了镇商场,旁边就有修摩托车的。”
“那就推吧。”老李在后,老柳头儿在前,一步一步的推开了摩托车。这时候的雾,比刚才下的更大了。
此时的镇商场门口,老杨头儿正一件一件地往小三轮车上装东西。吃的喝的,玩儿的耍的,足足装了半车箱。东西都装完了,老杨头儿顾不得点上一支烟,就骑上小三轮儿上路了。
一个多小时以后,老杨头儿终于骑到了大王庄的路口。这时候的雾已经逐渐散去,顺着通往大王庄的柏油路望去,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村子的影子了。老杨头儿心里一阵激动,便将车停在了路口,点上一支烟蹲在小三轮儿旁边,边吸烟边向村子方向望着。心里,在想着见到孙子后的种种情景……
烟吸完了,老杨头儿心里又犯开了难。人家真要是不让我看孙子,那可怎么是好呢?老伴儿说的在理呀,孙子,毕竟不姓杨了!何况人家早就有言在先,离开杨家就永远与杨家没了关系,杨家的任何人也不准前去探望。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了,孙子恐怕早就跟人家的人粘糊在一块儿了。人家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我冷不丁的插一杠子,也不是事儿啊?孙子要是还认我这个爷爷还好,要是给我个冷屁股,我这不是自讨没趣儿吗?唉!
老杨头儿望着车箱里的一堆东西,望着越来越清楚的村庄,想着孙子那活泼可爱的模样,想着可能会出现的一张张阴冷的脸,此时他心里的滋味儿真是难以形容。他百感交集地围着小三轮车转开了,一边转一边想;我到底该怎么办是好呢?转着转着,他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他感到不好,就赶紧扶着小车站住了,不由己的,他就缓缓地坐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老李和老柳头儿赶到了。
老李一看老杨头儿的病状,心里“咯噔”一下,焦急地对老柳头儿说:“不好,得赶快把他送到医院。”
老柳头儿望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老杨头儿,竟一时乱了阵脚,说话也结巴了:“这、这可怎么送、送啊?我、我、就我这破、破车?”
“快,快拦车。”老李说着就冲公路上的过往汽车挥手,可就是没有一辆车停下。就在老李和老柳头儿急得要疯时,一辆出租车“吱”的一声就停在了旁边。车门打开,急火火下来的人让老李和老柳头儿顿时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张头儿。老张头儿望了一眼昏迷着的老杨头儿,急促地对老李说:“快,快把他抬车上去。”
几个人一齐动手,很快就把老杨头儿抬上了出租车。接着,又把老杨头儿小三轮儿抬上了老柳头儿的三轮摩托。老张头儿对老柳头儿说:“我和老李送老杨去医院,这活儿就交给你了。”说着冲司机一挥手,出租车就向县医院开了去。
车上,老李对老张头儿说:“老张头儿,你来的太及时了,不然的话,老杨头儿这病呀,还真不好说了。”
老张头儿说:“也该着老杨头儿走运,二十分钟前,我想到小超市买条儿烟,正碰上老杨的老伴儿,就把老杨头儿到大王庄看孙子的事跟我说了。我知道老杨这几天正犯血压高,又是这么大的雾,我就担心他在半路出什么事,就赶紧打了车追来了。没想,唉!真出事了。”
老李感动地说:“多亏了你呀老张头儿。不然的话……”
十九
因为抢救及时,老杨头儿的病很快就脱离了危险。医生说,如果再耽误半小时,病人就会落下半瘫的后遗症。老杨头儿是急火攻心倒置血压再度升高,脑血管儿被堵塞,因及时得到了疏通,才免于一难。
老张头儿无疑是干了一件大恩大德的事。只这一件事,人们就立马扭转了对他的看法与态度,他平时的劣迹也就随着这件事飘到了九霄云外。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怪,往往只是因为一件事,就能决定你一生中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或好,或坏。
老杨头儿只在医院呆了一天,就平平安安的回了家。这一天中,老李和老张头儿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当老杨头儿苏醒后知道是老张头儿救了他时,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老张头儿就笑着说他:“好小子啊你,我还没死呢,你哭个鸟儿啊你。”别看老张头儿比老杨头儿还大一岁,可按辈份,他得管老杨头儿叫叔叔。街坊的叔侄间,这种贪大辈儿的玩笑是常挂在嘴边儿的。也就是这种玩笑,一下子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以往的那些疙疙瘩瘩,也就随着这种亲近的玩笑云开雾散了。
听老张头儿这么一说,老杨头儿也不哭了。他抹了两把眼泪,真诚地看着老张头儿,说:“好小子,没白给你娶媳妇。”说完这话就和老张头儿乐。
看着两个解除了恩恩怨怨的老头儿这么开心的笑着,老李的心里真比喝了蜜还甜,也开心地跟着笑。笑完后,老杨头儿认真地对老张头儿说:“行了,咱们也别逗了,说正经的,等我回家后,咱们一块儿参加老李的京剧队,怎么样?”
“行啊。可是?”老张头儿看了老李一眼,说:“谁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啊?”
老杨头儿也望了一眼老李,故作玄虚地说:“是啊,这、这你真得好好问问人家。必要的话,你还真得走走门子。”
老李“哎”了一声,说:“你们俩逗舒服了,想又找我的茬儿是不是?”
老张头笑了笑,接着便不好意思地对老李说:“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确实得罪了不少不该得罪的人,包括你们俩。可你们不记前嫌,还在我被拘留期间想着我,老叔一天两顿饭的给我们送。真的,我是打心里感谢你们呀!”老张头儿说到这儿,眼圈儿就红了。他接着说:“不过这也是好事,不在派出所呆几天,我不定得糊涂到哪儿去呢。说不定,我真的就和赵歪子他们掺合在一块儿了。”
老杨头儿说:“这就叫'亡羊补牢,未迟不晚’。小子,这个呀,你得好好感谢老李才对呀。”
“是。我要是早听老李的,也不至于到派出所呆几天。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是好事。”
老李笑了,说:“你还不知道吧?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
“这有什么生气的?就是你把我弄进派出所的,我也不会生这气。说实在的,这次进派出所,值。生气?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你进派出所,还就是我给弄进去的。”老李认真的说。
“别开玩笑了你,你又不是公安局的局长,牛什么呀?”
“虽说我不是公安局的局长,可罗局长他就听我的。”老李就把他和罗振刚的关系以及事情的前前后后的经过跟老张头儿说了。最后,老李说:“我这么做,也是被你给逼的。你外甥是我的学生,他又是正抓赌的,况且赵歪子的情况早已有人向公安局报了案。为了不让你外甥为难,更为了让你早一天从赵歪子那潭浑水里拔出来,我不得以才这么干的。你要是恨我,你就恨吧。”
老张头儿一时没了话,就那么坐在凳子上冲着一个方向出神。
眼前的情况让老杨头儿心里一时没了底,便担心地一个劲儿冲老李使眼色。老李胸有成竹地对老杨头儿摆手,那意思是说放心吧,没事儿。
老张头儿出了一会儿神,猛地一拍大腿,“唉”了一声,转过身子,流着泪水对老李说:“兄弟,我什么也不说了。一句话,我参加京剧队,要不要我?”
“要,要。”老李真诚地说:“说实在的,我组织京剧队的目的,就是想把我们这些当年的好伙伴儿聚在一块儿,乐乐呵呵的度过我们的晚年。你就是不参加,我们也要想方设法把你给拉进来。更何况,你还是台柱子呢。老杨哥,你说是不是这回事?”
“是,是。”老杨头儿一边说一边抹着眼上的泪水……
老杨头儿是傍晚进的家门,儿时的那些个好伙伴儿们,全在家里等着他呢,就连没了半条腿的马常友,都拄着拐来了。老杨头儿望了一眼一屋子的老哥们儿,嘴一张话没说出来,便就呜呜的哭开了。他这一哭,招惹的好几个老头儿也跟着抹眼泪。老李激动得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其余的几个老头儿,也是一脸要哭的样子。还是老柳头儿经的多,见得广,他摆出了当年当队长的派头儿对大伙儿说:“你们这是干嘛?老杨头儿大难不死,我们高兴才对啊。你瞧你们,跟要给谁出殡似的,干嘛呀?赶明儿我要是一口气儿没上来,你们都这样儿就好喽,别都颠着屁股乐就行。”
老柳头儿这话一出,大伙儿全乐了。
来李说:“各位,今儿个,可以说我们是三喜临门呀。这第一喜呢,就是正如刚才柳哥说的,老杨大哥大难不死。这应该是大喜啊。”
大伙儿都点头儿说是,并向老杨头儿一个劲儿的道喜,感动得老杨头儿又是泪光闪闪的。
老李接着说:“说起这第一喜,我们还得感谢一个人,是他,在最危急的时刻,打车来到了我们的身边,老杨大哥才赢得了时间得到了有效的治疗。各位,这不是耸人听闻啊!医生说,如果老杨大哥再晚送到医院半个小时,就有半瘫的危险了。而当时的我和柳哥,在半小时内要想把杨大哥送到医院,是根本办不到的。我说的要感谢的人,就是我们的老张头儿。”老李把手指向了老张头儿。
大伙儿把敬佩的目光都投向了老张头儿,即刻,便想起了热烈的掌声。
老张头儿的双眼湿了,他哽咽着对大伙儿说:“谢谢各位了。我、我只不过是做了这么点儿小事,不值得大伙儿对我这样啊!这么多年了,我脱离了大伙儿,成了一只孤雁,一只招大伙儿讨厌的孤雁……今天,我真正体会到了归队的感觉。在这里,我向不记前嫌的各位深表敬意。谢谢了,”老张头儿说到这儿,真诚地向大伙儿鞠了一躬。接着,他又说:“在这里,我有个请求,请求各位让我参加京剧队,和大伙儿一块儿乐呵,找回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感觉。”
“好。”大伙儿齐声喊道,并再一次响起了掌声。
老张头儿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出来。
老李无比感慨地说:“好,好。现在,我说第二喜。我们在回来的半路上,我接到了乡里吕书记的电话,他说,我们成立京剧队的那天,县文化局的郭局长要亲自带文化馆的京剧队来为我们祝贺,并给我们送上一套乐器。还有,市文化局也要来人参加我们的成立大会,市电视台也要来录像。这一回,我们这些老家伙可要上电视了。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是。”这些老人齐声回答后,又一次兴奋地鼓起了掌。
“为此。”老李说:“乡里吕书记一再指示我们,要我们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内,把这几个节目排练得棒棒儿的。尤其是京剧合唱'八荣八耻是国魂’,一定要排练好。吕书记还说,我们要是把'八荣八耻是国魂’演好了,就去参加区里的'八荣八耻之歌’的文艺调演。弄好了,兴许还能参加市里的调演呢。不但如此,吕书记还说,乡里不但要拨给我们一些活动经费,还要给我们买剧中人物的行头呢。”
“好。”老人们再一次齐声喊好。
老李接着说:“这第三喜吗,我认为是最最珍贵的了。那就是,我们这些从小儿在一块儿摸鱼偷瓜长大的,又一块儿在这片土地上吃苦流汗的好伙伴儿们,老了老了又都走到了一块儿。正如刚才老张头儿说的那样,一下子就让我找回当年的感觉了。我牵头儿成立京剧队的目的,要的就是这个呀。古人说的好:人活七十古来稀。眼下,我们这些人当中,最小的也六十五岁了。应该珍惜什么,应该扔掉什么,我们应该明白了。现在生活这么好,我们应该乐乐呵呵的、无忧无虑的多活他几年才是真的。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进入紧张的排练,一定要在京剧队成立那天把我们的真本事拿出来。各位,有信心没有啊?”
“有。”老人们齐声回答。
“好。”老李兴奋地对老张头儿说:“你也得上个节目。想想,唱哪段儿。”老张头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就别唱了吧?”
“唱,必须得来一段儿。”大伙儿一致要求。
老张头儿实在推辞不过了,只好说:“听命不如从命,那我就来一段儿。来一段儿《铡美案》,怎么样?”
“好。”大伙儿齐声喊道。
老李兴奋地说:“什么叫夕阳无限好?这就叫夕阳无限好啊!”
这时,夕阳正透过西边的玻璃照射进来,红红的,将屋里的一切染都成了红色。这些老人在夕阳的照耀下,也被染成了红色,红红的,像一团火。
(全文完)
责任编辑 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