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赵美圭｜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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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NEW YEAR

乐乐

乐乐是我表弟，他是姑姑最小的儿子。为了让小儿子一生快乐，给他起名长乐，后来大家都习惯叫他乐乐。

乐乐出生于1955年，建国初期，百废待兴，人们生活普遍艰苦，表弟一家可谓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姑姑因常年劳累，身体虚弱，又严重缺乏营养，生下乐乐就没有奶水，那时奶粉、炼乳之类的高级东西老百姓根本买不起，姑姑就喂大人的饭菜给他吃。那些粗糙的食物，婴儿吸收不了，乐乐因此瘦得皮包骨头，两只无神的大眼睛，圆圆鼓鼓的大肚子，四肢细如柴禾棒，看着真让人怜惜心疼。

我与表弟一家人的感情颇深，童年时我经常随父母去看望姑姑。每次去姑姑家，都是我感到最快乐的事，因为可以和表弟表妹们尽情的玩耍。后来我上学了，但多数星期天是在姑姑家度过的，赶上放寒暑假，我会在姑姑家小住十天半个月的。乐乐姊妹四个，他最小，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比他们都大，那段与表弟妹们无忧无虑嬉戏玩耍的时光至今还记忆犹新。

姑姑要照顾四个孩子，每天劳心劳神，再加上繁琐的家务，常使得她身心疲惫，按理说，地里的活要指望男人。谁知，姑父整日躺在炕上睡觉，很少见他下地劳动。原来姑父身体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整个人虚弱无力，没有精气神，当时又没有条件治疗，只好长年静卧休养。现在看来，姑父应该是由于脾肾亏虚导致的四肢无力，神疲困倦。这可苦了姑姑，忙了家里忙地里，分身乏术，田地缺乏管理，收成不好，生活窘迫是可想而知的。

别看乐乐从小受罪，脑子却很聪明，上学时，学习成绩在班里经常名列前茅，加上乐乐天性开朗豁达，同学们都爱和他一起玩儿，所以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然而，乐乐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我问姑姑，姑姑说：“这孩子就说想回来干活，我和你姑父咋说也没用，可能是看我累，想回家帮我，随他吧。”

我觉得乐乐的话是真的，他确实从小就勤快，懂事，爱干活。十一二岁的孩子，平日里在家喂鸡、喂猪、打扫院子，抽空还要到野外拾柴、打猪草……每样活都干得又快又漂亮，姑姑因此轻松了许多，邻居们都夸他是一块干活的好料子，我想这就是老话说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记得有一次我去姑姑家，赶上姑姑打算清猪圈，这是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姑姑有意让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干，谁曾想小乐乐却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干，还说：“哥哥在地里干活累了，这清猪圈的活我包了！”

小小年纪不怕苦不怕累，姑姑两口子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光阴似箭，时光荏苒，几年的工夫乐乐已经出落成一个青春焕发、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由于他勤学好问，心灵手巧，加上永不服输的性格，很快就掌握了所有农活的技术，成了生产队的劳动骨干。

八十年代初，乐乐与本村姑娘结婚了，至此，姑姑的四个子女全都成家，做父母的终于完成任务，姑姑两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时候，国家政策开放了，乐乐和村里的年轻人开始琢磨着挣钱，有的人外出打工，有的人搞家庭副业，乐乐则加入了村办的建筑工程队。刚去时干的是小工活，他勤快肯出力还有眼力见，砌墙师傅对他很满意。

然而，乐乐对这个既出力又挣钱少的小工活并不满意，于是他便暗自偷学砌墙师傅的技术。平时往师傅身边送料，他的双眼就不离开师傅的手，仔细观察每一个动作，领会技术要领；当大家休息时，他就拿起瓦刀学着砌砖。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乐乐竟然掌握了砌砖这门技术，成了一名大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砌墙技术越来越娴熟，被大家公认为一级工匠师傅。

有一次，我的邻居要盖门楼，想找一个技术好的工匠师傅，于是我主动把乐乐推荐给她。一开始她还对乐乐的技术将信将疑，但是很快，乐乐精湛的技术就把她折服了，工程结束后，邻居跑来我家，对乐乐赞不绝口，感谢我给她介绍了一个好师傅。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乐乐在市里一家宾馆打工，烧锅炉，每天骑摩托车往返。一天下午，他下班后和几个同事喝酒，酒后骑摩托车回家，路上酒劲发作，加上天黑，他一头撞上路边人家的院墙，当时人事不省。亲人们闻讯都急忙赶到医院，当我看到病床上那个面部血肉模糊，脑袋肿大如斗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乐乐。那场面真的是惨不忍睹，令人毛骨悚然，我不由得浑身发冷，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乐乐被推进了手术室，亲人们在外面焦急的等候着，六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端着一个托盘出来，大家赶紧围上去。医生说，这就是乐乐被撞碎的头盖骨。足足一大把啊，把亲人们都吓坏了。

乐乐的生命终于从死神手中夺回来了，但是因为严重的颅脑损伤，他昏迷不醒，具体什么时候能清醒，医生也说不准。

乐乐受伤的头颅压力很大，至使他烦燥不安，经常没有意识地大喊大叫，胳膊腿乱舞乱蹬。输液时，必须两个人摁住他，才能扎进液体，液体输上后为了防止他乱动，陪床的人得摁着他的胳膊腿，直到液体输完。就这样，昼夜不间断地辛苦，输了一瓶又一瓶。所有能脱身的亲友都被安排陪床，一拨走了下一拨接上。我自然也在其中，那些日子真的是不堪回首，真是应了那句话：病人受大罪，亲人受小罪。

乐乐输液十几天了，虽然不再大喊大叫，乱舞乱蹬的现象也减少了，但仍然昏迷不醒。医生会诊后决定给乐乐使用高压氧舱理疗。这种先进的理疗方法确实不错，乐乐昏睡了二十二天后，奇迹般地醒过来了！

“乐乐醒了！乐乐醒了！”亲友们都高兴的奔走相告，那一刻真的是激动人心啊，记得当我得到这个消息时，不禁泪流满面，心想：乐乐这么好的人，老天爷怎能不眷顾呢！

乐乐此次出事，手术、住院，花费很大，弟妹将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也是杯水车薪。多亏有他的两个哥哥，也就是我的大表弟和二表弟慷慨解囊，乐乐才得以救活，这真是兄弟情深，血浓于水啊！

乐乐的大哥，足智多谋，精明强干，年轻时就在村里当干部，中年时由于工作出色被选为村支书，退下来后，带着队伍包工程，干的风生水起；二哥从小喜欢舞文弄墨，考入建筑大学，从事建筑设计工作，最终成为市里城建部门的领导；姐姐是个善良的女子，嫁到邻村，出名的贤惠。乐乐最小，上学也最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但他从小在家干活，是姑姑最得力的帮手，也因为他的勤劳，让两个哥哥能在外面安心的工作学习。

乐乐回家养病期间，我经常去看望他。他的脑袋因少了一块头骨，头顶一侧塌陷下去一大块，头皮下的颅内容物忽闪忽闪的摆动着，看着吓人。他从最初的不能下床，到慢慢下地，到能做点轻微的家务活，这中间乐乐付出了常人难以想像的努力。不过，在他静坐时，总能看到他双手抱着头，眉头紧锁，两眼紧闭，问他咋了，他说头难受。是啊，受这么严重的损伤，怎么能没有后遗症呢？

弟妹和大女儿心疼他，地里的活不让他干，但是遇到较重的体力活，两个女人终究力不从心。乐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多次要求下地干活，都被家人拒绝。后来他表示，在家闷得慌，想到地里看看，不干活。家人无奈，只好答应，条件是，只能坐在地头看，不准乱跑乱动，乐乐欣然同意。

一开始，乐乐挺听话，坐在地头看着，时不时指挥一句；去的次数多了，弟妹和女儿的监管力度自然也就弱了，乐乐有时就搭把手；久而久之，乐乐就参与到干农活中了。我劝乐乐不要干活，小心累着，乐乐说：“我的脑袋是好不了啦，就算坐在家里也照样难受，还不如干点活，分散一下注意力，反倒好受些。”嗯，说的倒也有道理，那就悠着点干吧。

为了增加收入，村里有人从外面学习葡萄的栽培技术，开始种植葡萄，很快，村里很多人跟着种，乐乐家也种上了。种葡萄很费精力，全家人除了小女儿上学外，每天都起早贪黑，精心经营着葡萄园。

2000年，乐乐的大女儿结婚了，为了照顾父母亲后半生的生活，她并未嫁出，而是选择招婿上门。爱婿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活力，劳动力增加了，葡萄园经营的红红火火，一家人的生活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小两口并不满足葡萄园的收入，他们根据自己的特长，一起去婚庆公司打工。当然葡萄园也没放弃，每当婚庆公司生意淡季或工作闲暇时，小两口就回家帮父母干活。

进入八月份，是葡萄收获的季节，也是最忙最辛苦的时候。葡萄农需要在天亮之前就把葡萄运送到市场，占好摊位，直到把当天采摘的葡萄卖完才能回家。这段时间，乐乐两口子根本没睡过天亮觉，凌晨三点就起床，摸黑赶往葡萄园，打着手电筒，拎着筐子穿行在葡萄地里，用剪刀采摘。他们将一串串葡萄小心翼翼地码放在筐里，再将一筐筐葡萄搬到地头的三轮车上，装好车后，女儿小两口迅速开往市里进行销售。这时乐乐两口子才喘口气，坐下休息一会。葡萄园里活繁琐，二人休息片刻，又接着干活。到午饭时分，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家去。

我每年都有口福吃到乐乐种的葡萄，他们每年到市里卖葡萄都会顺便送我一箱。那一串串葡萄晶莹剔透，果肥汁甜，让人欲罢不能，难怪他家的葡萄总是早早就卖完了。

这样辛苦的劳作，就是正常人也会吃不消，更别说乐乐是一个年过花甲又有伤病的人。其实，有一个愿望一直在支撑着他，那就是为女儿在市里买一套楼房，能让孙子上学方便些。为了这个愿望他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年过六旬的乐乐由于常年劳累，健康每况愈下，听说心脏也有了问题。女儿女婿非常担忧，他们小两口现在经济状况好了，有了自己的婚庆公司，楼房也买下了，不想让父母再这样劳累下去，于是决定放弃葡萄种植，改种操作简单又省人力的粮食作物。然而乐乐却一百个不同意，无奈之下小两口先将葡萄树砍了一部分，起码能减轻一些劳动强度，打算在二年内要彻底砍完，让二老好好休息，颐养天年。

2020年9月份，葡萄园的活完全结束了，花生成熟了。这天，乐乐老两口到地里刨花生。乐乐用镢头在前面刨，弟妹在后面从藤上摘花生。渐渐的，乐乐就与弟妹拉开了距离。过了一会，低头只顾干活的弟妹无意间抬头往前看了一下，却未见乐乐的身影，心想他可能到地头休息了，并没在意思，继续干活。

蓦地，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从弟妹心头升起，她起身迅速往地头跑去，只见乐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探口鼻，已没有了气息。她一下慌了，赶紧给女儿以及家人打电话，医生赶到地里诊断后说乐乐是突发心梗，人已经没了，顿时全家人嚎啕大哭，悲痛欲绝。

我闻讯赶到乐乐家，弟妹扑在我怀里哭泣着不断地说：“乐乐是累死的，是累死的呀！我真后悔不该让他去地里刨花生呀！”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我也哭的说不成话了。

得知乐乐不在了，村里人纷纷赶去他家，屋里院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对他的去世感到震惊和遗憾。村民们念叨着他的过往，谈论着他的为人，“勤快、爱干活”是大家对他共同的评价。有个邻居对我说：“乐乐从小就爱干活，最后还是在干活当中走了，真是累死的。”

乐乐的一生并未象他的名字那样快快乐乐，相反，他的一生屡受挫折，常遭磨难。他热爱生活，勤劳肯干，是一个不辞辛苦的好人，一辈子受苦，还未享受到人间的幸福就急匆匆地赶往另一个世界去了，留给亲人无限的悲痛和思念！

乐乐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他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值得大书特书，他只是尽了一个农民的本份，在村民中间留下一个好口碑，一句“勤快，爱干活”就是对他最高的评价，做为一个农民，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欣慰的呢？

乐乐，我的好表弟，你在人间太累了，在天国好好享福，好好休息吧！

责任编辑  杨志强

作者简介

赵美圭，1948年生于运城市新绛县，后在侯马上学，工作。热爱书法，文学。

山西五龙集团是山西省百强民营企业，下辖五个全资子公司，主营业务涉及镁业、焦化、铜矿、林业、房地产、酒店、商业管理等十多个项目。企业资产总额达65亿元，安置就业3000余人，2019年实现收入21亿元。目前正在建设的镁业循环经济二期项目，总投资60亿元，项目建成后，年产值可达130亿元，安置就业50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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