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节日报
□ 戴淑金
清明时节,外埠亲朋返乡踏青祭祖,不论走到哪里,桌上总少不了一道本地时蔬——萝鼓菜。
萝鼓菜,其实是一道中草药,学名曰前服。《中药大全》载:“前胡,别名信前胡。味苦、辛,微寒,入肺经。有降气消痰,宣散风热之功效。”记得少时初吃此菜时,药味难咽,经两三次后,回味出辛涩中的清甜,便觉清香无比,从此便一发不可收,难以释怀。
每到农历二三月,附近农夫采收进城,不论价格高低,总以先吃为快。炎炎夏日,旅途归家,先从外婆的砂锅里拈出一碗,夹上一坨外婆腌制的霉豆腐,再拌上糊辣椒,甘辛之中杂合着腐乳的醇香,一身的疲乏和炎火顿时烟消褪去,爽口爽心。外婆只有母亲和远在云南的姨妈两个女儿,一直与我们住在一起,料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按现在说法,算得上我们家不计时间的“钟点工”。每见我狼吞虎咽的吃相,外婆常用“采草进牛栏(lán)”喻笑。
外婆出生城北文笔山脚张姓农家,嫁到城里的外公家,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外公姓赵,行四,外婆就成了旧城十字街上的“赵四伯娘”。上世纪40年代,外公在毕节富商刘熙乙家商号上谋职,又有一手过硬的书法功夫,是当时的名书家,常有人上门求写匾额寿堂之类,收入也还可观,可惜英年早逝。
外婆和奶奶住同一条街,毕节人称作坎上坎下。父亲和母亲是发小,及长结为一家,准确一点是父亲入赘,家里一切内务,便由外婆一人打理。外婆一生勤劳朴实,练就了一辈子的精明能干。外婆煮的萝鼓菜,精挑细拣,通过揉搓将其茎杆粗纤维扯碎,煤火砂锅,火候到了之后搅上糯米汤拌入,萝鼓菜的药辛立时被糯米的清香中和,生发出特别的野趣香味。中药当菜蔬入餐,堪谓毕节人的创举,这种香味也唯毕节特有,为毕节人缅怀。
暮春时节,恰逢清明,这是中国人与逝去亲人对话的日子。“清明无客不思家”,远在他乡的游子,总要挪出时间回到出生之地拜祭亲人;“无花无酒过清明”,古人如此,今人亦然。对毕邑人来说,花、酒不一定有,却少不了萝鼓菜。尤其有过离开毕节短暂经历的我,每到此时,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端着一碗煮得稠稠的萝鼓菜,眼前就会浮现出缠过小脚的外婆一颠一跛、一把一把揉搓萝鼓菜的清瘦身影。
浏览乾隆、同治、光绪三版《毕节县志》,在“特产·果蔬”条中,都有对萝鼓菜的描述。乾隆版曰:“前胡,俗名罗鬼菜。”同治、光绪版《毕节县志》则反释为:“罗鬼菜,即前胡,俗称姨妈菜。”从中看出,旧时“萝鼓菜”原名为“罗鬼菜”。考其由来,当与毕节历史沿革有关。毕节周时属古“牂牁国”,秦、汉归“西南夷”、汉阳县,至北宋时易唐朝前之“牂牁国”为“罗氏鬼国”(罗施鬼国),以大方为中心。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撤卫设县,清雍正年间大规模“改土归流”前,毕节为彝族聚居之地,中原典籍中称此方为南蛮(含云贵境)。同治《毕节县志·风俗志》中附“夷俗”一篇,释夷(彝)为“猡罗、罗罗,亦称罗鬼,有黑、白两种。”盖以推之,古之时毕节人皆喜以前胡为蔬,外界不解其因,以聚居族名命名蔬菜,得“罗鬼菜”这一称呼,似有歧视侮蔑意味,历史印迹不可抹去。
斗转星移,时日变换,至今中华一统,民族融洽繁荣,“罗鬼菜”之名也易为“萝鼓菜”。何时得变、何人而变,难以为考。但“萝鼓菜”作时蔬,美名美味,长令生于斯、长于斯的游子念念不忘的,是它那特有的土长野生的家乡清苦辛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