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明:女同学·女人

女同学·女人

文/沈 明
女  同  学
1964年,我们上初中的时候,班上同学的男女界限特别的讲究和分明,平时男女同学之间都不讲话的,除非有要紧事非讲不可。
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男生都很怕女生似的。反正是男女生如果吵架的话,败下阵来的肯定是男生,而且是一败涂地。
再譬如说,课间休息10分钟,男生一般都跑出去玩(活动)去了,教室里往往只剩下女生。有时候也有个把男生留在教室里,但左右一看,女多男少,立马就心慌得坐不住了,一个个“连滚带爬”地赶紧跑了,好像跑得慢了就会被吃掉似的。
有一回,下课铃响了,我还在做作业,正在状态中……忽然感到气氛不太对劲,心里有点儿发毛。此时教室里安静极了,几乎是鸦雀无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只见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男生了!女生们都不说话,大眼小眼地看着我。我一下就毛了,噌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三步并两步地窜出了教室,身后传来女生们一串狂野开心的大笑声……
还有一回,上课铃响了,在外面活动的男生们都回来了,可都拥挤在教室门口,谁也不敢先进去,因为教室里面全是女生。后面的男生往前挤,前面的则一个劲儿往后缩,像一团蛆涌在教室门口。
有同学说:***,你是班主席,你带头进,我们跟着!
班主席***说:“咱说话可得算数啊,不兴坑人的啊!”说完,他低着头走了进去,脸烧得像块大红布……可当他走到一半时一回头,发觉身后面并没有男生跟进来,立马像被蜂子蛰了一下似的,一个箭步又蹦了回来,嘴里连连喊着:“你们赖皮、你们赖皮!”
这时,上课的老师端着粉笔盒来了。我们这位物理老师个头不高,但很强壮,肩膀宽宽的,双杠玩得特别好,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坦克”。
见老师来了,同学们自动闪开了一条路。老师扭脸问我们:“为什么不进教室?难道女同学是老虎吗?跟着我!”
说完,他雄赳赳气昂昂阔步走进了教室,后面跟着一帮缩头缩脑的男生。哈,那架势,真像一辆坦克后面跟着一帮子怕死的美国鬼子……
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学校里各班级兴起了一股男女同学互相找着谈话的风。班里几个大胆的男同学一开先河,潇洒地今天找这个女生谈、明天找那个女生谈。谈话内容不外乎革命年代、革命友谊、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之类。
说实在话,从初一的时候起,我就特别喜欢我们班里的一个女生,但我不敢说。现在知道了,那就叫青春期初萌的“暗恋”了。
我看到好几个男生都找这位女生谈话,谈得那样的开心潇洒,真是眼热。我反反复复暗地里下了好多回决心:我也要找那位女生谈话,一定要找她谈话。可往往事到临头,我又缩回了——那真是打怵啊!
终于有一天,我抱着决死的坚毅,严肃非常地走到了那位女生面前,说:“***,我要和你谈话。”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嘴唇在颤抖。
那位女生一愣,随即转过身来,说:“好啊,谈什么呢?”
我们隔着课桌,各自看着脚底下。我像背书一样,一字一字地说:“我们同在一个革命大熔炉里,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她说,对啊。
我干咳了几声,又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就提出来,我一定改。”
她说,没有什么意见啊?
我说:“你一定要说,我肯定毛病不少。”
那位女同学低着头,半晌没吭声,我这里紧张得出了一头汗。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慢慢抬起头来瞥了我一眼,说,你吧,也没有什么,就是有时候上课好说话。
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声说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我一定改,我一定改。要不,我给你写一份保证书,请你监督!”
她笑了,说:“你又不是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监督个啥呀?真是的。你挺好的!”说完,她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说,“好了吧?我可走了吗?”
我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她又瞥了一眼,说:“你这个人啊,可真有意思!”说完,就像一只花蝴蝶,轻盈盈地一转身,忽闪着翅膀飞了……
五十年以后,我们的这些老同学又聚会了。当她看到我时,十分高兴地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你好,石头。”
我接过她的手,说:“你好,老同学。”
她说:“真快啊,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你都挺好的吧?”
我说:“挺好挺好,还是那个老毛病。”
她握着我的手一下愣住了,认真地瞧着我,问:“怎么啦?”
我笑笑说:“就是,有时候上课好说话。”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一甩我的手,嗔怪道:“切,你这人,还真是有老毛病!”说完自己竟也笑得前仰后合了。
呵呵,她也想起来了!
女  人

有人说,山东人怕女人,其实不尽其然。

但山东人尊重女人、爱护女人,确实是值得称颂的好德行之一。

可能是受孔夫子的教化影响吧,山东的男人一般对女人都敬而远之,但不能说山东的男人不爱女人或不会爱女人。山东男人对女人的爱那是真正的热烈真挚,真正的勇猛无畏。

可是,山东男人爱女人也是有底线的。你看武二哥对嫂嫂,那是何等的尊敬、爱护和无私;但是,一旦这女人没有了底线,山东男人是铁冷的。

有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其实这只说对了一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只是女人,因为女人的活都让男人抢着干了;而男人还是真累的,但是他不说,他还高兴。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山东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护是多么的真挚和淳朴。

而一旦男女之间有什么争执,山东男人一般都遵循“男不与女斗”的原则,避而远之。即便是让着女人,他也觉得是天经地义的;即使是受着委屈、明着吃亏,他也不会去和女人争斗。

记得文革期间,我们学校里有两个红卫兵组织,常常因为互相撕对方的大字报大标语而发生争斗。两个组织都有自己的“打手队”,一个叫“猛虎支队”,一个叫“红色敢死队”,其成员都是平时爱打架的初中男同学。

“猛虎支队”打不过“红色敢死队”,常常被打得狼狈不堪。后来有人给出了个点子:让“猛虎支队”选拔了一批“特别能战斗”的女生进来。再狭路相逢的时候,“红色敢死队”的人一看来了些女生,个个都缩手缩脚不敢打了。而这些“女猛虎”们蜂拥而上,连喊带叫、连抓带撕,一下就把“红色敢死队”的敢死队员打得落花流水了!

“红色敢死队”的头头气急败坏,只好派人到处贴“校外有大粪战,校内有泼妇战!”以泄余愤。(注:大粪战是指当时山东医学院门口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武斗大战,其中一方开来了大粪车,冲着医学院门口拔开了塞子,臭烘烘的大粪喷薄而出,将医学院的造反组织给击退了。)

我在农村插队时,听队上的四哥给我讲过这么一件事。

有一年,他们到某地去挖河,他们借住的农户家里婆媳两个经常半夜里拿着盆到他们睡觉的屋里挖(读三声)面子(玉米面)。而四哥他们十几个粗壮的莽汉,谁也不敢制止。

我问四哥,为什么不制止?

四哥说,人家两个女人,都光着身子,咱看都不敢看,还敢管?吓得咱这起儿(咱这伙人)全都用被子蒙上了头,一声都不敢吭,由着人家挖。

我还亲身经历了这么一件事。

那是在1984年,我们单位的第一施工队(基本上全是山东人),在徐州茅夹线的运河上建新桥。一天上午,我在高高的桥头路基上偶尔往下一看,忽然看到一个光身子的女人,正利用我们驻地的排水沟,把一根枕木漂出来。我也不敢喊,赶紧从别处下到路基,跑回队部,说:“有人在偷我们的枕木。”

队部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说:“早就知道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说:“为什么不去阻止?”

队上的人说:“看你说的,你怎么不阻止呢?”

我一下就愣在了那里。是啊,我怎么不阻止呢?

我在南方时,经常看到有女人背着孩子,冒着淅淅的小雨在地里干活,甚至女人背着孩子还要挑着担子。我在广东住的那个村子里,男人们几乎都打牌、喝酒,甚至在外面包二奶嫖娼,都好像是天经地义的;而家里的女人则大活小活无所不干、无所不能,真正是任劳任怨。这让我们这些“山东佬”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这在山东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觉得南方有些地方,对女人很是轻视,甚至完全无视,拿着女人就当是一种会说话的干活机器一样。当我第一次听说,以前南方还有“典妻”的现象,真是觉得不可思议!把自己的媳妇“租”给人家,给人家生孩子,这男人还是他妈男人吗?在山东听说过卖孩子的,就没听说有卖媳妇的!当然,这卖也好、租也好,都是万恶的旧社会的事了。但是,我从现在的一部电视剧里又看到了这种丑恶!这部电视剧的名字叫《老马家的幸福往事》。事情还是发生在南方——海南。

我曾遇见两件事,直到现在说起来还如在眼前。

那是在1976年的夏天,我和一位同事出差,在杭州的某小饭馆吃饭,碰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为抢凳子扭打在一起。那女人被那男人抓起来一摔一个跟头、一摔一个跟头,旁边站着一个男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撕打,两只手握成一个小拳头藏在肋间不断地抖动,嘴里一个劲儿嘟囔着“赤佬子”“赤佬子”,可就是不上前去制止……

最后,还是我俩看不下去了,过去把那打人的男人拉在一边抵在墙角,凶狠地斥责他:“你和人家女同志抢凳子?你不嫌丢人吗?你怎么能欺负女人呢?你好意思吗?”

那男人被我们抵得不能动弹,嗷嗷乱叫。

而那女人乘机把板凳抢了过去,竟一把拉过旁边那男人,一起亲亲热热地吃起饭来了。看样子,人家是两口子。

我那同事双手一摊,说:“看,咱多管闲事了吧?”

还有一次,是在上海到昆明的62次直快列车上,时间大概是1987年。我看到对面一男子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座位,赤着脚斜躺在座席上呼呼大睡。而旁边的过道上站了一个年轻的妇女,后面背着一个孩子,前面还抱着一个孩子。她已经站了好久了,晃晃悠悠地靠着座席背直打盹。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叫醒了那男人,请他坐起来,让那女人也坐下。

那男人十分不高兴,嘟嘟囔囔地不肯让座。我一着急,上去就把他给提了起来,很义正词严地问他:“你他妈还是个男人不?你没看见人家女同志抱着孩子站着吗?你他妈欠揍是不是?……”

没想到的是,那女人竟过来拦住了我,说那男人是她丈夫,他累了,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咳,瞧我这弄得,里外不是人哪!

2021年2月

作者近照及简介

沈明,笔名木雁、网名石头,1951年生于山东省济南市,退休于中铁十局;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摄影家协会会员。著有个人诗词辑选《木雁行白》、散文集《潇洒人生》、自选小说集《心祭》、长篇传记文学《风雨写生——著名国画家张彦青传》《忠诚——济南空军医院原副院长王宝俊传》,2010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又再版了补充后的《风雨写生——张彦青传》;先后编辑、主编过《丹青谱——山东省国画家传》《走向新世纪》《无愧岁月》《情系十三中》《天下知青歌曲集》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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