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种终生追求的境界
和,也是一个多音字,有五个读音,也属于多音字里面的土豪级别。五个读音分别是he4,he2,huo4,huo2,hu2。后面的三个读音,是前面词义引申之后分化出来的读音,并且大都用于口语范畴,所以,其构词不是很多,尤其hu2,专属于麻将用语,因此,本文重点讨论前两个读音的字蕴含的意义,连带涉及后面三个读音记录的字。
和字的形体,最早出现在战国文献中,但是,和的意思,在商代的甲骨文中就有了,写作龢,字形如下:
这个字造的颇有深意,从龠,禾声。龠是一种管乐器,声音优美动听,禾,在《说文解字》中被解释为“嘉谷”,是生命赖以延续的必需品,文献中禾的出镜率很高,嘉禾、瑞禾来形容粮食丰收的祥兆,禾黍故宫,来描述家国之痛。重要程度可见一斑。从字形中获得的信息就是“龢”是指乐曲声音和谐,优美。我国自古重视乐教,认为音乐和政治是相通的,在《礼记·乐记》中说:“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用“和”来形容“治世之音”。 《孔子家语》中,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孔子之宋,匡人简子以甲士围之,子路怒,奋戟将与之战,孔子止之曰:'恶有修仁人而不免世俗之恶者乎?夫诗书之不讲,礼乐之不习,是丘之过也。若以述先王好古法而为咎者,则非丘之罪也。歌,予和汝’。子路弹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终匡人解甲而罢。”音乐的感召力让孔子发挥的淋漓尽致。乐教之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龢”字最早应该是指声音的唱和、应和,就像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为《芣苢》作注释时讲的“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忽断忽续。”这种唱和,在西藏的七月间收割青稞之季,藏族女子在蓝天白云下,此起彼伏地唱和互答,风情万种,极其令人流连。
后来,到了战国文字中,才出现了“和”这个字形。大概是因为书写简单吧,逐渐取代了“龢”,到了现代,除了在名字中用到“龢”,几乎很少场合再用这个字形了。
音声相应的本义,引发出来唱和、附和、和诗等意义,读作he4。曲高和寡就是指乐曲的格调高,能够跟着唱的人少。这是宋玉在《对楚王问》记录的一个故事,原文是: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 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这段话大概意思是,楚王问宋玉:“人们经常在后面议论你,对你不满意,是不是你的行为哪里不端正,你要好好检讨一下!”宋玉非常聪明,而且能言善辩,回答说:“有一个外地人在市中心唱歌,他先是唱《下里巴人》一类的通俗民谣,人们很熟悉,有几千人都跟着唱起来。后来,他唱起《阳阿》、《薤露》等意境较深一些的曲子,只有几百人能跟着唱。后来,他开始唱《阳春白雪》这类高深的曲子时,只剩下几十人跟着唱。最后他唱起用商调、羽调和徵调谱成的曲子时,人们都走开了,剩下两三个人能听懂,勉强跟着唱。可见,曲子越深,跟着唱的人就越少。”
因为声音的美好和谐,利用通感进行引申,出现了和暖、和美、和睦、调和、平和、和谐、和气、和乐、和蔼、和煦、和平、祥和等词义,都读作he2。这种状态是一种舒适的状态,是最高境界的审美。“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惠风和畅,同道中人共游览,自然是和谐;味道中和,不是极酸极辣的状态,不刺激,是美食的境界;温度适宜,身体不冷不热,那种和暖让人身心都感觉畅快……推及人情,对人要和气,日子要和美,社会要和谐,邻里要和睦,世界要和平,和,是一个多么美好,令人舒适、愉悦的字眼儿!也是一种让人们不断追求的境界。“和”也是一种融洽无间,彼此调适,相得益彰,又能够保留个性的状态。所以,《论语·子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强调的是“和”,追求合理适当,而“同”是同一、无差别、同一不二的无原则附和。和,是原则之下的调节。
著名的《将相和》便是如此,作为文官的蔺相如深知,虽然第一次出使,做到了完璧归赵,但是秦王不是省油的灯,不久,赵国编遭到了秦国的严重报复,《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接下来的渑池之会,蔺相如占了上风,是因为廉颇在赵国边境上“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赵王糊涂,回到赵国之后就,加封了一直在身边伴随着他的蔺相如,却没有对廉颇作出任何封赏,导致了廉颇对蔺相如的羞辱——实质是领导平衡没做好。好在蔺相如能够看清时局,“强秦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也”,最后才有了“将相和”,这个“和”是蔺相如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不断地以国家大局为重,说服自己,说服身边的人的结果,廉颇亦如此,听说之后,能够马上肉袒负荆,登门谢罪。二人遂为刎颈之交。这个“和”的状态,就是在国家利益为重的前提下,二人的一种调适。
在皇家的概念里,“和”是一种非常美好的状态,所以故宫三大殿成为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而修在西郊的皇家园林命名为“颐和园”,“颐”是颐养天年,“和”是心平气和,本来是慈禧太后答应不干涉朝政,退养休息的地方。所以,整个园林的建筑:山水、树木、花草、亭台、楼阁、楹联都搭配和谐得当,没有一处让人有突兀感,无不充满闲适平和,让人置身其间就能感受到“穆穆清风,吹我罗衣”的柔和与美好,可惜,由于光绪变法,动了老臣们的蛋糕,这园林一夜之间成为了软禁光绪的牢狱。可见,这自然的和谐还要人来维持才能得以保证。
这些文言语词中的意义,到了口语中,就有了huo2、huo4等,其实,不论是读作粉状物加水搅拌的huo2,还是掺和,混杂的huo4,都是在物与物之间找平衡的过程,不管哪个多了,都搅拌不出最佳状态。
如果用一张图来表示“和”的几个意义的变迁,应该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