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世界，世界在身边。第58，觯、卮

良渚文化出土的文物中，酒器主要有二种，觚和觯，区别是：觚的腰很细，觯却是大肚子。到西周确定礼制时：爵一升、觚二升、觯三升、角四升、斝五升、觥六升，说明觯的容量要比觚的大一些。

马桥文化遗址出土的陶觯

酒这种饮料，自从出现后就一直被指责，但并不妨碍它传播到世界各地，被大部分人（包括指责它的人）喜爱。可以这么说，酒就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礼物。显然，我们的先民是明白这一点的，这么好喝的饮料自己不能独享，一定要和神一起来分享，而且在最早的时候，怡神大概比怡人重要得多。

所有这些酒器看来都服务于这个目的，爵觚觯角斝觥，它们的口沿都很大，比较适合河马的嘴。这么大的口沿，是为了让玉液琼浆的香气尽可能地飘升到天上，而不是方便给人喝。仪式结束后，大部分的酒可能被倒在地上（后来发展为祼礼），在良渚文化中，这种酒被盛在觚里。

另外还有一部分酒是给人喝的，但这些不是普通的人，而是特别的通神、通灵的神职人员，通用的叫法是祭司，他们需要喝下大量的酒（当时的酒度数不高），并辅之于某些致幻的植物，让自己的灵魂出窍，达到通灵的状态。这一类的酒被盛在觯中。

父乙觯

西藏拉萨西郊有一座很小的寺院，叫乃琼寺，传说在公元八世纪时，莲花生大师将凶恶的乃琼多吉札丹降伏，将其变为藏传佛教的护法神。乃琼寺里有西藏最神奇的一种巫师，就是法力无边的乃琼神汉，并且保存下来一种降神的宗教仪式。遇到大喇嘛需要获取神谕时，就会在布达拉宫举行降神仪式。仪式之前，乃琼神汉会服用某种致幻的药物，然后披挂上非常沉重的头盔（平时是无法承受的），经过近乎疯狂的舞蹈，将其在幻觉状态下获得的神谕告知大喇嘛，不过大喇嘛说，这也只是他做出最后决定的一个参考而已。

西藏的乃琼寺

商代（族）人信鬼神，历代商王大概都自认为神在人间的代理，他们事事要咨询上天的意志、事事占卜。占卜时大量地饮酒、祼酒，大量地杀生（包括殉人），这些可能是继承了良渚文化的传统，或者其中的一部分。当周人推翻了商人的统治，他们总结了商代灭亡的原因：一个是不把人当人，一个是喝了太多的酒。

西周建立之初，酒器极少，而食器成为礼器的主流，比如鼎和簋的组合就成最主要的礼器。周公制礼的时候，并没有把商代留下来的酒器取消，但做出了严格的规范，纳入礼制系统中。另外，把大量祭祀鬼神的仪式都取消了，这就是后来孔子所说的“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理论之源。

但是，以一种人间的礼制，来取代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宗教信仰，并不能被大部分人接受。当时商族依然有大量人口，仍然生活在故都殷墟一带，由纣王的儿子武庚统领，周王室派了三位亲王在附近监视，被称为三监。最后这三位监视商族的亲王，反而接受了被监视者的信仰，和武庚一起反抗，史称三监之乱。

在成周（就是镐京）执政的周公，迅速组建一支快速反应部队，赶往东方，血腥镇压了叛乱，杀死武庚和自己的亲兄弟管叔，流放一个亲兄弟蔡叔，废黜一个堂兄弟霍叔。之后将商族残留下来的人口全部迁移到宋地（就是商丘），于是扼杀了信仰，维护了礼制。

在平叛的队伍里，有一位年轻的贵族叫单，职位是小臣，单在平叛中立下功劳，周公赏赐他十朋的贝，他为此铸造了一件觯，记录了这个事件，小臣单觯在三千年后再度出世，现被收藏在上海博物馆。

小臣单觯

小臣单觯的铭文：王後黜克商，在成师，周公赐小臣单贝十朋，用作宝尊彝

铭文直接了当，清晰明白，没有虚饰，没有赞美词，也就没有了温情脉脉，这就是礼制，是后来统治中国三千年的礼制的滥觞。

觯，在文献上还有别的名称，王国维先生考证了，像鍴、叀、觛、巵（卮）等，其实都是同一种酒器。光绪14年（1888年），在江西高安出土了二件酒器，一看就是觯，其铭文说：“徐王义楚，择其吉金，自作祭鍴”，就是一例。徐国远在淮河以北，而高安在长江以南，这两件鍴出现在此，是否说明徐国曾经扩张到江南？

徐王义楚鍴，像后世的梅瓶

战国以后，铜器不再是社会的主流礼器，玉器、瓷器、漆器、木器纷纷登场，觯演变为我们今天比较熟悉的直筒的卮杯，因为用这些新的材质很难做出那种大腹的流线来。这种形式的卮杯传播很广，像今天常见的大号啤酒杯，和汉代的卮杯没什么区别。

汉青白玉螭纹卮

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更喜欢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