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哨兵,余笑忠,孙慧峰,刘汀,宫白云,孟醒石,王妃,范晓雅,田暖,夏午
惊蛰过后,三成左右的螃蟹
会死于脱壳。从童年开始蜕变
长江水系的河蟹,其实更像
一个优秀的诗人,具备
自生自灭的勇气。而少年时代
是突然来临的,像我
清明刚过
我在湖边挖坟,埋祖母
它忙着打洞
做亲人的邻居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向螃蟹学习
独居工作室
寡言,写作
试图打听到先知的消息
对于洪湖螃蟹的生活史,我还知道
它的青壮期始于端午和楚国人
决绝的秉性,它会像我辞去公职一样
自切钳螯,以求
在泥沙俱下的日子里
保全自己。而重阳风吹老湖水
也吹来了暮年。与所有依靠回忆度日的老人
相同,出于对湖中生灵的敬畏
洪湖螃蟹
只自啄腹中的蟹黄
为食。所以,下雪之前
它会像平原上那些身染沉疴
却不愿惊扰儿孙的祖父一样
选择一块荒坡,独自离世
一个疲倦的老人,用布袋捕到了误入家中的鸽子
他隔着布袋抚摸,听着鸽子
惊惶、沉闷的声音。其实他比那鸽子
还要惊慌失措。在此之前
他用枕头活活闷死了患老年痴呆症的妻子
任其在被子里在枕头下挣扎
仿佛临终时,她要先解放身体里的小鸟
他预先摆满了一屋子鲜花
他写着长信,在空寂的房子里。他放走了那只鸽子
一个孤独的牧羊人,他以追逐野鸭为乐
他对羊群听之任之
有一回,在耐心的周旋之后
他用布袋蒙住了一只野鸭
为又一次得手而满心欢喜
不过,他摸了野鸭的屁股,确认
那是一只将要产蛋的,因为将要产蛋
而变得迟钝了的母鸭。他放走了那只野鸭
我的耳边仿佛有鸽子的嘀咕,野鸭的惊叫
在梦里,悲伤的死者会变黑
在梦里,悲伤的死者和你共有一个灵魂
要么,它为你探路
要么,你为它指出明亮的天空
不再轻易地写下一行诗句,因为敬畏。
不再轻易说出一个词,无关沉寂。
不再轻易下定一个结论,
有时清晰即毁灭。
我不再轻易拿出火焰,
因为我突然看见了灰烬。
1
悲伤吞噬的食物
比饥饿还要多
2
我的肺啊,用来呼吸绰绰有余
用来叹息远远不够
3
那些只想得到一滴水的人
常常得到一场暴雨
4
我们正老去,而他们正生长
这就是人活着的全部秘密
5
深夜里吃任何东西
都像是,在给孤寂找陪葬品
6
放心睡吧,你不会做梦的
你的梦已死在路上
7
这世上的药有两种
一种口服,一种心服
我在母亲的子宫里
随她去过,她的恸哭是我的胎教
我厌倦了泪水
厌倦得连泪水都说“够了”
不够的是,他墓碑上的名字
我四十年前去一笔一划地描过
三十年前去一笔一划地描过
二十年前去一笔一划地描过
十年前去一笔一划地描过
一年前去一笔一划地描过
好像每一笔每一划
都是在为他屈辱的一生
树碑立传
现在,我累了,父亲
请你从你的名字中出来
把你的手放在我的额上
这辈子见到的第一种行为艺术是耍猴
走江湖的汉子甩响鞭子
猴子们沿着场地转圈鞠躬
讨好每一位观众。为了逗大家高兴
还倒立起来,纷纷将私处展示给人看
猴屁股,像旗子一样红
这辈子听到的最恐怖的故事也是耍猴
老校长抠着脚丫子,恶狠狠地说
“那些猴子都是小孩子装扮的!
耍猴的汉子专门抓不听话的小孩
给你们吃药,变成哑巴
在脸上粘上猴毛,身上披上猴皮
锣声一响,集体表演倒立
不听话了,就拿鞭子狠狠抽你们!”
听了这个故事,我经常做噩梦
梦到父母站在人群中,大声地笑
向铜锣里抛硬币,发出阵阵轰鸣
根本不知道,那些猴子其实是他们的孩子
而我眼泪汪汪,哑着嗓子,喊不出声
充斥素味的厨房,不会因为儿子的嫌恶
而让我困倦。
我裹着素色的围裙
一切都是新鲜的:
我从清水里一一将它们提取
儿子的必需
先生的必需
至于我,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我的肉欲、我的挣扎,都藏在甘蓝的卷心里
而久违的泪水,正从辣椒和洋葱的爆炸里
飞溅
火车从黄昏下开过
擦着天边的晚霞
趁着洗车的空当儿
我站在路边仰望
每一节车厢 都是一个飘渺的梦
每一个窗口露出的人影儿 都比现实美好
我在我的生活里
我被平庸的日子深埋
这个下午 经过的火车有远方
经过的火车 无情地碾压我……
在逆光的剪影里,能够发光的
除了爱,还有什么
这悲喜交集的人生
世界里沉睡着所有的夜晚
而每一次拥抱都像第一次
你的脸蛋儿紧贴在我的胸前
星光在头顶动人衷肠
蓝色的波涛在高处,翻涌着热泪
多少年了,我们的生活沾染了太多魔法
尽管困窘,却也富足
尽管狭窄,却也回荡着宽广的琴声
即使那只夺命的撇脚把我们狠狠踹进了泥里
也无非是命运又把我们错爱成种子
风儿带走的,云朵又送给我们
在天空的反光里,必定有一种更崇高的法则
和人匹配,就像流水一次次经过扭曲的肠胃
再一次恢复成最初的本原
就像所有可怜而不朽的人们
在一次次相拥中,你再一次成为我的宝贝
成为我和我的同类
河床还在,河水不见了。
鹅卵石还在,长尾巴的小蝌蚪不见了。
棋盘还在,下棋的人不见了。
楚河汉界还在,叱咤风云的将军与不走回头路的兵卒不见了。
写信的人还在,收信的人不见了。
怦怦怦的心跳还在,热乎乎的心不见了。
香樟、梧桐与合欢还在,猪马牛不见了。
安静的植物还在,喧腾的动物不见了。
长着腿脚的事物,走着走着,都不见了。
唯有大地上沉默的河床,堪待永恒。
唐山记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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