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一名高中生的见解

这套书读了一年有多,今晚,终于结束了。期末考前一个月时,我就打算着要写点什么,纪念一下这个时刻。《南渡北归》对我意义之重大、影响之深刻,是任何一本我读过的书都比不上的。

这一年读书时光,有着许多坎坷。本来这套书将躺在书橱里积灰的(事实上已经有薄薄的一层了),只因前些日子看了一套纪录片——《西南联大》,忽然对这段历史生发了浓厚的兴趣,想起角落里还有故知,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啃食起来。让人惋惜的是,高一上期末的复习阶段,我因沉迷此书荒废了学习。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这个期末我恰当地安排了啃书的时间,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这次“回归”,并非那么地令人感到愉悦。在第三部“离别”的阅读过程中,同学开始说我“思想复杂”,一边作叹息状,一边不再理会我。近日我全身心地泡在书中,心情抑郁以至茶饭难咽,究竟是苦是乐,真不好说清了。

这书太黑暗了。而且其叙述的故事并非虚构,是鲜活的历史,是一段终止处加了注释符的悲痛欲绝。最难忍受的,是你的固有的认识被打破,是你对社会、对世界的乌托邦式的美好幻想的灰飞烟灭。虽然水平测的成绩让我相当高兴,然复习政治、历史课本时心中的混乱与压抑甚至于绝望有谁能知?同学不满地告诉我,“你不要再讲了”;妈妈担忧地听完我的心声,告诫我“今后千万别再想”……然而这是一团业已燃起的大火,焚烧着我的心脏,倘若长时间无人聆听、不得倾诉,将把我吞噬。我知道这些事物的复杂,但它们既然已经进入我的大脑,就很难再剔除了。这是我成长到第十七个年头时,遇到的最难回答的问题,困难到前所未有。望见学校上空飘扬的五星红旗的我,昏昏噩噩,疯狂追问这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一条正确的道路、是否真能成为极乐的净土。

由于学习生涯已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我暂时决定在读完《南渡北归》一书后,高三不再阅读与近代史有关的书籍。令我满足的是,这套书在向我展现知识分子沉重痛苦的同时,将各位文人、学者的先进、高尚的思想介绍给了我这个尚处于混沌之中的少年。

“凡在历史上有学术上大贡献的人,都是有兔子的天才,加上乌龟的功力。……单靠天才,是不够的。”——胡适

“我现在常常想我们还得戒律自己:我们总想别人容忍谅解我们的见解,我们必须先养成能够容忍谅解别人的见解的度量。至少我们应该戒约自己决不可‘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胡适《容忍与自由》

“孟子说:‘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我现在可以仿照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梅贻琦1931年就任清华校长的讲话

还有数不清的各领域的大师,书中对他们勤奋治学、刻苦钻研精神的细致描写,深深打动了我。我这处于青春期的懵懂男生,对介绍诗人的部分情有独钟,现摘录部分诗句如下:

也许你只是哭得太累,

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

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

——闻一多《也许》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穆旦《森林之魅——祭胡康河谷上的白骨》·祭歌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穆旦《冥想》

在这些伟人当中,我最敬佩的是梅贻琦校长和陈寅恪先生。梅校长去世时,床底藏着一个公文包,秘书在众人面前打开它,才发现里面是清华庚款支出明细;陈寅恪先生擅长曲笔抒发对世事的感慨,此书的作者也不厌其烦地将摘录的每一首陈诗逐句为读者解析,可见作者岳南对陈寅恪大师的敬仰。

我相信在今后,那些沉重的历史将被存放于心底。而这些伟人的事迹会不断激励着我,为自己,也为中国民众的幸福作出渺小的贡献。

我曾将这套书推荐给詹钧麟同学,他早我半年读完,第一感受是“太难受了,特别是第三部”。然而他在今后几次珍贵的在饭堂与我相遇的时光中,向我传达积极的世界观,那些精妙的谈论使我生发出由衷的敬佩。可惜朋友已经去了北京学习,纵然有万般的渴求,也难以在学校与同学探讨了。

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父亲。是他推荐了这套书给我。虽然近日他对我的疑惑也感到难以招架以至沉默不语,但父亲依然向我强调了最根本的原则:“无论你将是什么党派、抑或是无党派人士,都不能背叛民族、背叛祖国。那些背叛了祖国的人,永远要受到人民的谴责。”我还记起一位老师对我说,“你可以不爱党,但一定要爱国。”未投身于政治漩涡的大多数,在从事各项工作时都有爱国的必需,这是任何一个正直的政党所肯定的。

我个人认为,我们中学生应该有“教材非绝对真理”的观念了。政治影响的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应当尽可能地了解政治,但尽量不要投身政事。作为一个中学生,我这方面的观点还处于成形阶段,依然相当浅薄,但我认为某些政党在特殊时期的做法虽然可能出于稳固统治的必要,但确实不人道。近日香港大学校长呼吁学生切勿投身运动,正如昆明时期的西南联大校长一样,都是出于对学生切身的关怀与体贴。西南联大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许多宝贵的经验,真的何必再作卑微的走卒呢?我承认这在目前中国唯一执政党的观点下显得相当消极,这些话语也不必公之于众,但我诚恳地希望各位能够给予我正确的指引。

“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能有北返者:晋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吾人为第四次之南渡,乃能于不十年间,收恢复之全功。庾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冀北。此其可纪念者四也。”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

是的,在这部皇皇巨著中,我最爱的部分是描写西南联大的章节。虽然后来北归的学者如陈寅恪所言“北归一梦原知短,如此匆匆更可悲”,许多在文革浪潮中含冤而死;虽然西南联大终日笼罩在日军侵华的恐怖之下,师生皆练就一身“跑警报”功夫;虽然另一批学者终生未能回到故乡,归骨于田横之岛,但这段闪耀着的历史如乌云背后透出的金光,温暖着我,温暖着每一个有幸了解到西南联大历史的同学。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我们每个人的世界终究是以自身为核心的。在这个立场上的《陆犯焉识》是我语文老师钟爱的作品。阅读的步伐不可能停歇,它将与古典音乐一起构成我精神生活的大部,让我成长为一个健康向上的新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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