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还有那个孤单的身影
还有那个孤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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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草
李曙白
一喝酒便醉 一醉
便书法 便狂草
笔走龙蛇 纸惊风沙
无人 包括他自己
能够管束那一管秃毫
时而 覆晴天为暴雨
时而 揽日月于片云
一点 能捅天空一个窟窿
一折 直弯入地府阴曹
一竖 列十万大军
挡不住欲来欲去的路
不供天王老子驱使
懒听行家里手热议
独惧酒醒
人醒来 笔醒来 剩一纸
墨迹 酣醉
如在彼岸的陌路知己
品茗
李曙白
在杭州喝茶
你必须临湖而坐
至于茶叶
当然是上好的龙井
青山一盅
白云一盅
湖上往来的扁舟
一盅
苏东坡醉酒
水光潋滟和山色空濛
各一盅
白娘子借伞
断桥残雪和雷锋夕照
共一盅
饮到最后
你也成为绿绿的一片
在偌大的西湖中浸泡
若沉若浮
超山唐梅
李曙白
一枝老梅上面
坐着三月 还坐着
护送三月而来的风
唐朝一闪而过
两宋一闪而过
前清一闪而过
穿过时光的缝隙
最初的青涩 老成
一根虬枝 一截
冥顽不化的枯槁
唯满枝梅花
艳红如初
旅人
李曙白
鹰的翅膀掠过之后
天空的洁净就和寂静一样绵远了
勒马于黄昏 一生旅行的人
朝落日的方向远眺
他在倾听另外一匹马的蹄声
风暴过去
李曙白
风暴过去 一颗星辰
或者是谁举起的一盏灯
在远处的山冈上照耀
还有什么比宁静更加宽广
我们期待的生活 幸福和梦想
像我手心的掌纹一样清晰
静坐在夜色中的旷野上
风暴之后 我和大地
重新回到相互倾听的姿势
无声手枪
李曙白
那个早晨你射出的子弹
在空中
像鸽子一样飞翔
我们正走过早春的原野
专注于天空
几片花朵样的云
因此 我们都作证
那个早晨 确实有
鸽哨从我们头顶掠过
我们没有听见
枪响
青石谷
李曙白
在青石谷 一只躲过了瞄准镜的兔子
没有能躲过草丛中的套索
在青石谷 结完果实的树被砍倒
石头被风赶来赶去
溪流终止了封冻 但是河水已经浑浊
在青石谷 反复被放牧的羊群
对狼影迟钝 但对鞭声保持着警觉
黑颈鹅
李曙白
大草甸 野旷天低
暮色像一群匍伏的猫
从远处的山岗漫延而来
风吹草低处
一只黑颈鹅蓦然显现
这是她的舞台 黑颈鹅
当所有的羊 所有的牛 所有的马
都随夜色离去
黑颈鹅还在 那个茕茕的身影还在
一只黑颈鹅固执地站着
在草地中央 在渐渐浓重的暮色中
偶而也走几步 偶而
也翕动几下翅膀
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抖落
即使孤独也是如此高傲
大草甸上的黑颈鹅哟
曹老集
李曙白
一个小站 在京沪线上
小到载我的列车不屑一顾
一闪而过之时
我几乎看清了窗户外面那三个
土头土脑的汉字
和一个铁道工
手持绿旗在空荡荡的站台上的身影
我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在这个小站下车
但是在我远去之后
在被一趟又一趟列车忽略之后
曹老集依旧会等待属于它的旅客
依旧会固执地
站在中国铁路版图上
还有那个
孤单的身影
雁
李曙白
蓦然一串唳鸣
雁阵飞过
旅途中的人抬起头
长天一碧如洗
先行者的留言
被雁翅擦得干干净净
回望风中
木门开合
雅典学院
李曙白
那时候 一群人步入大厅
不是因为服饰和世袭的爵位
那时候手指天空不是罪过
而俯伏在地同样受到尊重
那时候的河床从不干涸
舀一瓢水 有一千条河流可供选择
那时候论辩 像在小商品市场
讨价还价一样理所当然
那时候只臣服于真理
那时候用智慧与坦诚填充时光的空白
那时候——我愿意用余生交换那时候的
五分钟 甚至更短
为了在那条宽阔的台阶上
坐一小会儿 然后 永远缄默
夜色中的河流
李曙白
那件黑色的大氅 先是给了寂静的原野
后来是一座石桥 它的黝暗
让沉默者有了沉默的理由
再后来才是苇叶和芦花
才是一直坚持微弱光亮的一条河流
我所等待的船只
始终都没有出现
最后一个给我写信的人
李曙白
最后一个给我写信的人
是母亲
她一直固执地坚持着
固执地给我寄白色的信封和写在一张
有红色线条的信笺上的
叮嘱与不满
母亲的信不会太长 也不会
太短 母亲做过小学老师
她的一手小楷
娟秀 工整 总是在我还没有厌倦之前
就嘎然而止
有好长时间我没有收到母亲的信了
那一天她打电话告诉我
她已经写不动了
她说现在一写字手就抖
九十二的母亲 她写了一辈子的字
现在她写不动了 她的手
抖动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
隔一段日子 母亲就给我打电话
每一次当我握着听筒 或者
将手机凑到耳边 总是听到一行一行
娟秀的小楷
独上幽州
毕俊厚
上幽州，要穿越几场古老的战争
过几朝古都。要身佩宝剑，剑要锋利
要带几两碎银，比雪还白
徙步，走山，越关隘，穿林海。要踏一双云屐
衣袂飘飘。要带风，带霜，带雨，带雪。带
晨起的露珠几滴。带闪电
比刀还快
剪掉几缕美髯，吟几声
收藏农具
王学芯
我收集蓑衣 斗笠 木犁
收集竹篾器具和辘轳 放在
心灵内部展示
告诉自己
一个由桑树和稻田组成的郊外
仅存这些了
城市抬抬眼皮
田野上的植物垂下了头
视觉里的风 吹散
嗅觉和听觉
以及所有一切灵敏的禽鸣
这些漂浮而来的东西
陈列在我高高的肋骨架上
线条有些暗淡 形状显得模糊
枝藤和编织
如同一大堆晒干的故事
又被潮湿侵蚀
更为凝滞的空气
沉默感染到了一种压迫
照射在这些东西上的光亮
如同穿过凌晨的寒冷阳光
恳请你，留下我
海男
恳请你，留下我
像是一把旧壶，仍能在大炉上沸腾
微妙之语，越过灌木丛
我们又造访过了秋天
此际，已进入冬季
恳请你，保留我的痕迹
翠绿墨水般的栏杆困住了我
还好，风声鹤唳，使我缄默
天很蓝，此为书笺
地很厚，方为腹肌
恳请你，照此原貌，为自己礼赞
风，突然间来临又过去
我曾经是它们中间的绳索和缝隙
认罪书
清歌
花朵太美，是为罪，由蝴蝶来认
天空太高，是为罪
由飞鸟来认
夜晚太黑，是为罪，由月亮来认
春酒太醇，是为罪
由嘴唇来认
至于我，我爱你太深，同样是为罪
而你为何
迟迟，不来领认？！
你甚至从不向我靠近，不让这世界施于你的
冷与疼，被我沾染一分
你只肯远远地看着我，而独自做了一个
大雪纷飞之人
可命定属于你的，你不来领认，亦是
有罪的，但你的罪——
无论多大，多深，多蚀骨销魂，多得哪怕
要将一生一世
用尽
都由我来认！
我想活得像一朵云
罗鹿鸣
我想活得像一朵云
这朵云，最好活在高原的蓝天
孤单，自由，而不失高洁
即使有一点放荡不羁
也是在天空的宽恕以内
没有强大的云海，作为组织
更不要厚重的云层，当作后台
向往一种简单的幸福
使姿态也变得简简单单
不管群山是否仰望
不管江河如何评判
不管方向是否分为西北东南
那怕就要消散于无形
也保持一种对天空的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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