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 人性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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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赶集”这件事,也算一件盛事,不亚于现在城里人过圣诞节。赶集的男女即使不盛装出席最起码也要换件新衣服或干净衣服,或潇洒利落,或花枝招展。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网络极其不发达,集市成为人们重要的商业活动场所和信息发布与收集中心。八十年代的喇叭裤,烫发头,录音机也是最先在集市上流行,集市即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也满足了人们的物质生活需求。
而每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都会对赶集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特殊情结。可以买好吃的,可以看热闹光景。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情,人声鼎沸,卖各式各样的,吆喝的,找孩子的,热闹非凡。即使是不买东西,闲来转转也很有意思。尤其是临近春节时的赶集,更是分外热闹,大家花起钱来也不太计较,辛苦了一年,不就是等着年前的大集吗?所有的辛酸与疲惫,所有的期待与幸福,填满了挎在胳膊上的篮子里,背在肩上的背包里和随着坚毅的步伐前行的小推车里。
如今,社会分工明确,很多未曾听过的职业层出不穷。街头巷尾难见算命的先生独怅然,守着太极阴阳图,掐指转眼,谈天说地;走街串巷的挑夫穿过一处处小巷,吆喝声此起彼伏,直没小巷尽头。取而代之的是呼天抢地的喇叭声,永远都是一个声调,广告牌扑面而来,心烦意乱的耳朵会反射些,真想找些音乐家教这些小贩如何唱歌。
脑海中的赶集,就像一个待探寻的宝地一样,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由欢乐变成了看客。
2
如果你去赶几次中国乡镇的农村大集,你就会知道自己的世界观是「不完整」的。
一种出入乡村市井中接地气的旅行,会让我们的视线接触到另一种为生活奔命着的群体、短暂欢乐却无奈悲苦的底层生活……谁说一趟趟赶大集不能是一种旅行呢?这种观世态的亲身体验,比游山玩水更容易让你内心某个地方受到触动,你的世界观可能会被颠覆了又重建,重建了又被颠覆……
在乡村集市能够看到最全最真的万生万物相,一次次赶集便可阅尽人间百态。表面上看是热闹非凡,但隐藏的是其间每一个人命运的缩影,市侩占小便宜的大爷大妈,行走江湖的骗子小偷,研究透彻心理学的销售行政。
剥去一些华丽的皮囊,便可展露一些内里的肮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集市便是那江湖中的江湖。
赶集是乡村人们的一种交流方式,却是人性的放大镜,大妈大爷不想被骗却因为有贪便宜的心理被贪婪的骗子所利用,骗子想骗却用美丽的幌子让大妈大爷乖乖掏钱,似买卖,似诈骗,因为信息的不对称,看似美丽的馈赠都隐藏着对方放大的利益。
这人吧,都喜欢贪便宜,而且还不想让别人看出来自己是为了贪便宜而贪便宜,否则自己就会觉得没面子。而且,越是贪心的人,越要面子。高明的骗子就是把这两件事给搅合在一起,给他们整懵了,他们手里的钱就到自己手中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可能会跟每一个大爷和大妈都握过了手,还问了对方姓啥、多大岁数、属什么的、家里几个孩子这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事儿。他努力地让大爷大妈们感觉和感受到,眼前的这个站在他们前面的很幽默的小伙子是个好小伙子,而且已经跟自己很熟了,他们之间已经是好朋友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小伙子是值得信赖的。
这让我突然想到前两年集市上就突然流行过一股“理疗风”。四面八方而来的老人,会分批或者分时间段陆陆续续地聚集到理疗场所。经营者有时会给他们发一束花,营造一种温馨的环境。待稳住了他们孩童般天真的心,亲切的和蔼可亲的服务态度便随之而来。谁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将一个陌生之人当成亲爹亲妈般一样嘘寒问暖,甚至会有无怨无悔的付出呢?答案是永远不会!可问题的关键却是老人竟然会认为久缠的疾病已略有改善甚至有渐渐趋于正常的势头。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就争先恐后地加入了这个团体。初心不变,无问西东呀!有一天,老人们终于安静地回归到日常的生活中——商家最终推销了他们的产品——一切最美好的开端最终都会出人意料地在拐角处拐了个弯,驶向不知名的前方。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低级的方法还会有人上当,今天总算有点明白了——这叫别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也算是说,他给他们制造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
但前提是他们得有一定的江湖技能,或者一定的团队配合。团队配合这个不难理解,也就是说他们得有一些可靠的托儿来让你麻痹大意而掉进为你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3
任何东西要卖出去,都要靠销售推销自己的产品。大集上的人一般都没什么文化,不懂什么高大上的词汇或者高级的宣传方式。最简单有效的,就是练摊的摊主要组织一套自己的磕儿;没了这套磕儿,你东西再好再便宜,想卖出去也难呀。而那种专门卖多功能产品的商贩最具代表性:
“玻璃刀真不贵,割个瓷砖儿也不累。割个水管儿咱也会,能前进能后退,就像当年游击队。十块八块不舍得花,咋过日子咋当家?现在不觉得错过啥,到了用时准抓瞎。十块八块买不贵,磨剪子磨刀不浪费。小小一个玻璃刀,为你解决大烦恼。来来来,看看看,切玻璃切地砖瓷砖地板砖推拉都行,功能在这摆着呢。磨刀磨剪子磨钎子开酒瓶削水果皮土豆皮,啥都能干,十块钱一把您来一把?
好嘞,没问题。给你拿把新的,使点劲您,这不就割下来了吗。行嘞,给你包起来,是不是一样的?您放心,一个爹一个妈一个藤上结的瓜,一个厂一个造一个车间一块料。质量您放心吧,那是相当的快,相当的快,就像大刀切白菜,从古今到中外,从关里到关外,满洲国到塞外,没见刀子这么快,就这么划一下,按一下,听见一声喀拉拉,喀拉拉一声响,地板砖都下了岗。你现在不买,用的时候烦恼,开车到市场上到处找,油钱十块跑不了,找了半天没找到,那个滋味别提了。上海出的,上市价十八块八,现在只卖十块钱。十块八块真不贵,算不上高消费,一共能用四百次,一年一百次用四年,一年两块五毛钱,不用倒茶和递烟,十块钱咱不能说老用不坏,你吃不了亏,上不了当,回家挨不了擀面杖,都用得上这事都别犟,十块钱您花得不冤枉。
不信神,不信佛,咱们可不能不信科学,科学家,不种地,专门研究高科技。您画一个圆,对,这不就是圆规么,在玻璃上,对,哗啦啦,开了开了,敲一下,行了吧?别看刀子小,功能可不少,天天剌玻璃,哪有那么多玻璃剌。磨菜刀,磨剪刀,还能把土豆皮来削。开啤酒,开房间,不对,咱们可不是贪官。开啤酒,开红酒,喝了美酒乐悠悠。小小一把刀,不吃草,不吃料,工具箱里面睡大觉,能削苹果能削梨,就是不能削厚脸皮。开奔驰开宝马,没见一刀能削俩,这不是买吃的,也不是买玩的,是买回家给你省钱的……”
上述这类干脏活儿为什么总能成功。除了他们利用了人的贪心和要面子之外,其实他们也钻了一个空子,那就是——现在的农村,几乎全是空巢老人,已经没有什么年轻人了。
4
在很多农村,人人都知道,养老要有三宝:儿子、老伴、庄稼好。这三宝要是没了,还有别的三宝,叫做:喝药、上吊、井里找。
每一个大集周边的农村,很可能此时此刻正在上演着一次「皆大欢喜」的自杀。
我在一本书上曾看到过一个年轻人与一个乡村集市上的卖药老头的对话:
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吗寻死呀?
唉!你的日子过得好,别人未必也过得好;你想得开的事,别人未必想得开。来买农药回家喝了但是没死成的,我就遇见过十七八个。
你就吹吧!
不用吹!一看不对劲儿的,我就把兑了酱油和色素的苦瓜汁卖给他们。我自己独家秘方做的,味道很大,喝起来很难喝,专门卖给寻死的人,喝了肚子能疼一会儿,拉一泡稀就好了。
有色素会不会对身体有害呀?
有害?都想死的人了,那点害算个屁?!
这么说,你是救护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
唉!转什么世。见这种人见多了,我都觉得活着没劲了!
老人们不会网购,赶集可以购买日常所需,也可以有跟人交流的机会。儿女们的外出作业,土地的征用与租赁,让大多数农村老年人的生活相对变得寂寞冷清,我们可以看到“热闹”的集市后,所隐藏的心酸和社会问题。
关于空巢老人的生活现状,他们找不到生命出口的挣扎与无奈的心酸。缺少心灵寄托,再加生产能力下降,老人们的生活并不如意,年轻时为下一代造房带孙子拼搏,老了不中用了,就失去被利益的价值了,就不受待见了。缺少心灵层面的关怀让老人们寻短见,而非物质的匮乏。
5
一个国家的命运,不应该只看好的一面,正如余华所说,我们应该去看看暗的一面。
城镇化进程的加快某种程度上上加速了原有农村结构的崩解,大量农村人口进城和都市生活方式的入侵需要重新思考三农问题的定位和解决。乡村的赶集上,那种讨价还价,那种贪小便宜,那种由信息闭塞所带来的狭隘认识和所谓的淳朴或许都将随着真正的商业社会而消失殆尽。曾一度认为无知和愚昧是骗局滋生的土壤,但后来渐渐懂得其实真正的是人性,或许极端点说我们生活的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所有商品消费的都是人性而已。
农村永远是现代化城市的一阵抹不去的痛。过去每个人存在的缩影,就是现在每个人生活的缩影。改变的在改变,不改变的始终如一,生活依旧在悄无声息地继续着,低头颔首还是昂首阔步,在活着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若命运给我们一次选择,你是否又会回到相同的境界?
当我们在谈论人工智能、谈论互联网的时候,在国内的广阔农村里,还有一个你以为早已不存在了的世界——科技的飞速发展几乎与它无关;世界再变,它的脉动似乎总是不变。
乡村就是这样在现实与理想中挣扎,集市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但却最能体现这种特点。
生活还有很多我们未知的模样,世界还有很多我们没去过的地方。你觉得这是丑陋人性的画廊,其实这就是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