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我是谁?

育  智 摄

周五早晨上班时,去食堂买烧麦,忘记带饭票了,同老板打声招呼,中午吃饭时再给。到了午饭时,带两张饭票,一张付早晨所欠,一张用餐。正好老板走开了,老板娘在,遂同她说明情况。她说:“哦,他讲过,说是一个年龄大的、戴眼镜的男的。”

当下不觉有什么,过后品味则很受触动。虽说日日见面,可单位三四百号人,她并不能个个叫上名字来。在他们夫妻俩眼中,我只不过是个“年龄大的、戴眼镜的男的”,没有姓名、肤色、身高、喜好、学历、职务、学识等等特征,如此而已。

那么,我到底是谁呢?

在村民眼中,我应该还停留在那个与他们一起在生产队干农活的小男孩。在中学老师眼中,我是那个学习成绩还算不错的男生。大学老师可能对我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了,学生实在太多,而接触时间则有限。

我在师专待过三年,还当过班主任,学生们应该还是记得我的,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初出茅庐的小老师。然后便是在语文报社的十年,同事都处成了朋友。一九九八年来沪后,我又在中学教书四年,先后带过四个班的课,还指导学生编辑校刊与文学社活动,我在他们心目中,应该是个热爱读书、却不怎么会抓分数的老师……

在上述诸人心目中,我就还是那个几十年前或十几年前的我。他们每个人心目中的我都是不一样的,停留在分别的时刻,自从离开之后,我的模样就再也没有变化,就像是不再更新的windows版本。如再相见,他们是只能认得当初的我,而不识现在之我的。

而在家人心目中,我是儿子、孙子、大哥、丈夫、父亲、大爸、大舅、姑夫、姨父诸角色。因为亲人之间较为亲密之联系,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与时俱进,时时更新的,对于一年见面一次的远在老家的父母而言,我的形象是一年更新一次的;对于一周相见一次的女儿来说,则是一周更新一次。而对于四十五岁就过世的奶奶而言,我就还是那个只有六岁点大、淘气贪玩的长孙;对于爷爷而言,我就永远停留在了三十五岁时的模样,不再更新了……

而于我的读者心目中,因大多数人素未谋面,他们只能根据文字来判断我的年龄、形象、好恶、气质等,并且,每个读者心目中的郁土都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还有球友眼中的我,是那个手握直拍正胶、发球抢攻的我,擅长侧身抢攻的我。那些在比赛中输给我的人,也一定会对我的发球抢攻留下深刻之印象吧。

记得还是在长宁路老大楼办公时,一天中午我去顶楼乓乓房打球,一女同事兴致勃勃来观战,不等结束就走了,下午她对我说:“老王,打球时你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她可能发现,工作中文质彬彬的我,在打球时怎么变得那么的大喊大叫、粗犷豪放?

你看,几乎是同一时刻的同一个我,工作或打球时便截然两样。而这种情况,我本人可能难以察觉,然在同事眼中则一目了然。其实,我所自觉者,同样是打球,取胜之我与输了球的我精神状态完全两样。

然正如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一样,五十年前的我、三十年前的我、十年前的我,不,甚至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都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不但肉体在老去,情感在褪色,就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思想,也在时时刻刻地更新着!

置身于时间的长河中,我时刻在变化着、更新着,甚至变异着。有些时候、某些地方,恐怕变得我自己都认不出从前的自己了吧。这也正是我不愿参加同学聚会的原因,三十多年不相见了,脑子里还停留在恰同学少年的形象,而实际情况则相去万里,世界观、价值观可能完全相反,这其间之反差,又怎能一下子接受呢?不就有一帮人到中年的同学聚餐,因三观不合,由言语冲突,最终大打出手的么?

大学毕业时,有四个同学去了新疆。因远离家乡,他们无比地怀念故乡。记得那年出差去昌吉,见到他们,说起家乡的种种,比如国土面积、人口、气候、时任领导等等,他们比我这个待在家乡的人还熟悉,令我很是吃惊。

后来我就也离开家乡,来到沪上。可我发现,虽同样远离家乡,然我与他们对家乡的思念方式却很不相同,反思批评者多,而单纯的怀念则少。那么,假如当初我去了新疆,会不会和身处上海的我不一样?假如我一直留在师专教书,而不选择调回母校工作;假如一直待在母校工作,而不举家迁沪;假如来沪后就安于作一名中学语文教师,而不是重操老本行的话……

总之,假如当初的任何一次选择,我作出了完全相反之选择的话,那个我都不会等同于现在的我!

也就是说,不同的选择,会造就完全不同的我。如此说来,今日之我,也就是一次次选择所累计、造就的我,仅此而已。

那么,我到底是谁呢?我想,我应该是肉体与精神合二为一的我。是肉体在逐渐老去,而精神则日日更新的我,可能的话,我更愿意像春秋时楚国的蘧伯玉那样“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是经历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选择而走到今天的我,且每一次不同的选择都可能会塑造出一个不同的我。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在所有熟悉的人心目中,留下了一个个不再更新的我。

而最新版本的我,此时此刻就坐在电脑前,回顾着此前之我,反思着“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就像是今日的Windows10已完全不同于当初的Windows一样,今日之我,已不同于此前之我,但某些本质的东西却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

我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变成一幅什么模样,而唯一能把握住的是当下的我。我十分清楚,决不可沉迷于过去之自己;决不可执著于当下之自己;也决不可灰心悲观于未来之自己。

二O一九年三月廿三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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