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廿五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凤城的冬季比较漫长,来的时候急急忙忙,走的时候拖拖拉拉。凤城人似乎不太喜欢冬季。

不过若是遇上冬日暖阳的话,日子便丰满多了,风景也有了情致,人也鲜活起来了。很多人会到户外晒太阳,或漫步于草地,或鹤立于壁前,或团坐于门侧。

若是遇上下雪,凤城人便调皮起来了,嗨起来了,吃火锅自不必说,拍雪景也能拍出北方感。说实在的,雪是冬天的味道,没有雪的冬天就像人掉了魂似的,总会有些失落感。

当然,我更喜欢在冬日的午后,孤坐于南窗下,泡上一壶老茶。若是有几绺儿阳光赐于我,又有几只不怕冷的麻雀在窗外捉迷藏,还有一枝腊梅替我点香,便觉得冬天还是蛮可爱的。

茶是最懂人心的,因为它有灵魂。与茶相遇,是最好的禅缘。轻啜一口,便得知己。所以你得敬畏它,视之若贵人。若是有一方清石蹲着,或一寸菖蒲陪着,或一抹青苔衬着,或一丛疏叶映着,抑或一朵闲花盈着;恰巧,天得温晴,或窗含余雪,或檐凝细雨,或树敛啸风,怎么着,都生了些意趣,以为世间之至境尽在乎己也。若是邀上二三茶客,视茶为友,陪茶而坐,以茶为题,轻言慢语,或听茶声,或闻茶香,或瞻茶姿,亦是品茗之妙境也。

茶爱孤独之人,也不拒绝同道之客,但茶喜欢干净、清朗和纯粹,拒绝与龌龊、浮躁和浑浊为伍。

可我仍然不谙茶道,只愿借助于茶来酝酿思想,以为茶水可以生成、滋润并纯净我的思想;再说,茶比我懂事,比我深刻,比我坦然,也比我从容。五年前,在京城,我第一次喝普洱。二哥的至友郁哥和金哥皆茶道之人,我在金哥的茶室里,聆听过郁金二人关于茶道的禅言。老京城人的身上总会带些风骨之气且古意盎然。二哥说皇城根儿的人就爱喝普洱,郁哥说普洱茶的味道最深邃;金哥乃八旗之后,喝了半辈子的普洱茶,他以为,“说不清”才是普洱茶的真味。这话有点儿玄了,但耐人寻味。

其实,凡茶皆有苦味。苦是普洱茶的第一味。不过自古以来,苦恰恰是一种美味。《诗经》曰:“有女如茶。”将美女比做苦茶,可见苦味甚美。普洱的苦是一种灵动的苦。早期的苦味是很清浅的,你的舌尖尚未与之深度接触,就被其他的味道冲淡且消融了。中期的苦味变得醇厚些,但你已经感到苦中渗香,其香沉静而绵柔,尤为耐品。后期的苦味似乎又淡了些,但你的舌头变得轻盈起来,仿佛雨水洗过的荷叶,清香而纯美。

很多人以为普洱茶还有股怪味,似乎有鱼腥味或者糯米味或者生涩味。我也曾品到过类似的味道。其实,这正是普洱茶独特的地方。“说不清”才是最好的味道,也是最好的茶道。你喜欢什么味道,它都能满足你。然而,这不仅仅取决于茶叶和茶水的品质,还取决于你的感觉,你的知觉,你的意念,以及舌头的敏感度和悟性的高低。

凡物皆分阴阳,我更喜欢阳刚性的普洱。年代较久的普洱茶往往能冲泡出很强的野樟茶香,凝重沉健,古韵十足,茶气遒劲,浓烈似火,水化生津,有如日近正午而壮勇。

又有人以为普洱既为茶,终归寡淡而无味。不错,再好的茶,泡久了,也会趋于无味。茶已无味,但茶味已入你心,这才是品茶的最高境界。

我以为,无味之味竟有着无言的禅境。普洱茶的茶道是参化道家的真道,同时也是处处弥漫着禅机。参契者从无味的普洱茶中,透过明心见性而顿悟警醒,得无味之味,观无景之景,听无音之音,见无我之我。是故,品茗即品心也。从京城回到凤城,我便开始尝试着喝普洱茶了。但凤城人似乎并不青睐于普洱,他们更钟情于绿茶,以为玻璃杯中携着一抹青山绿水,便觉神清目明,淡雅之香也更容易为他们所接受。

缪伟君嗜茶,但只喝绿茶,每次从金陵回到凤城,造访日涉居,也是随身带着泡了绿茶的玻璃杯。他说,喝绿茶是多年的习惯,难改。很多的茶客也喜欢随身带着玻璃杯,里面泡的也是绿茶。绿茶又叫工作茶,讲究的人还会在茶杯里加些枸杞、参片之类的清补之物。其实,这些都是不难解释的,因为绿茶是茶水相融,可以随身携带,而红茶或普洱是茶水分离,所以更适用于茶道。

不过平川先生喜欢喝普洱。他家的阳台上置一茶道,坐在阳台上喝茶,可以东望凤城河,俯瞰迎春桥,南眺望海楼。他说,喝普洱也是受我的影响,老是去日涉居喝普洱,喝上瘾了,终究冷落了绿茶。

振宏君亦嗜茶,但至今,我仍然未能弄清楚他究竟喜欢喝什么茶,或许什么茶他都喝。果如是的话,我以为此君乃高人也。他送过我不少的茶叶,去年冬季,他还送给我一小包福鼎老白茶,说是极品,只有这么多了。我大笑数声后,表情萧然。振宏君对茶道的理解颇为独特,每每出语惊人,令我不得不刮胡子相看。

风之先生亦嗜茶,他喜欢掌一只紫砂壶,直接啜饮。其壶若南瓜状,呈蜜枣色,小巧玲珑,壶身因长期的抚摸而变得油亮细腻。他写得一手好字,衣着古典,精致严谨,其头发总是一丝不苟且黑亮如漆。当然他爱喝绿茶,不过也曾询我以茶道诸事,我以为他可能改变了茶格。

但我仍然不谙茶道,以为茶乃人恋草木而得草木之味,草木依人而得人之趣,所以茶与人之邂逅,投缘则相近,无缘则相远。闲适时,离骚时,愉悦时,烦躁时,孤寂时,雨落时,雪飘时,风起时,夕照时,花开时,夜静时,皆可依茶而坐,与茶相伴,邀茶共语。如今,静心品茗的人并不多见。在这个喧嚣、浮躁而焦虑的人世间,更多的人对名利趋之若鹜,能沉下心来读点书、写点文字的人已经不多了。即便有机会品茗,也常常坐立不安,东张西望,王顾左右,神志恍惚。

世爱纷奢而我独守一隅,人逐浮华而我唯求心净。每天都应该特意安排些时间给自己,或寄于书籍,或寄于孤灯,或寄于清茶,或寄于纸笔,或寄于雨雪,或寄于静月,或寄于黑夜。孤独的时候,你才能看清自己,才能看清世界,才能与心灵对话。书籍是可以信赖和陪护的好友,文字是心灵的眼睛;孤灯是一抹静谧的微光,能照见你前行的方向并柔软你的身心;一杯清茶能让你的情绪缓冲下来,恰好的温度最暖人心;纸笔是物质的东西,有着极为顺滑的触摸感,心之所向,笔之所履,情之所溢;雨雪乃自然之芳泽,却能滋润人的心田,寄托人的情感;静月是最美的意象,也是内心的观照;黑夜是极端的冷色调,也是最深沉的背景,能反衬出你的暖色调的心境。

常常独立于天德湖畔,荻花瑟瑟,清波粼粼,思想可以随波逐流;常常徜徉于凤城河岸,水域辽阔,白鹭栖游,心绪可以且沉且浮;常常漫步于三水湾,青砖黛瓦,桃红柳绿,情感可以或浓或淡。孤独而来,又孤独而去,但你的心却不再寂寞。

你还可以流连老巷以得古意之趣,你还可以驻足街头以听都市之喧,你还可以走进菜场以品口舌之味,你还可以拐进茶寮以寻清静之所,你还可以趋于荒野以观杂草之莽,你还可以独自凭阑以啸浩然之气,你还可以登上高处以望倦鸟之还。

心净则得静,心静则得境。我以为,日涉居总是很清静的,除了瓦雀在花圃里唤我几声,还有低调的风且行且吟,还有墙外的路人相互寒喧,以及早春的虫们在土壤里窸窸窣窣地蠕动。

尽管我喜欢菜蔬、器物、杂物、小物件和茶君,但我仍然对花圃情有独钟。不论是花草,还是虫们,一直陪着我和我的思想,从未有过厌烦和不满。在我最失落的时候,它们从未离开。当然,我也尊重它们和它们的情绪。

漫长的冬季已经谢幕,不过好像前天还下过一场雪,接近午时,雪已经融进春天里。于是,我走进花圃,寻觅关于春天的消息和冬天的旧事。

土壤已经松软,踩上去很轻柔,这是春天来临的征兆,就像人的皮肤,不再紧绷僵硬,变得嫩滑而富有弹性。去年的衰草已经完全腐烂,但已有几枚冷绿的草叶在它们的身边破土而出。杂草总是率先觉醒,而且长得很快,几天工夫,就铺陈一大片,绿油油的,直逼你的眼。去年打朵儿的月季花终究没有充分绽放,寒冷和霜雪摧毁了它们的春梦。海棠缀满青红色的苞芽,不过这些苞芽已经酝酿一个冬季,足够的等待才能开出最美的花。牡丹也抽芽了,跟芍药的嫩芽一样,呈酡红色。我不太喜欢牡丹和芍药,尽管无数的古诗词都点赞过它们,但花期极短,只有五六天,开得辉煌,败得迅速。我不得不再次提到蓝鸢尾,嫩叶已经窜至半尺高,而枯叶犹存,像刨出的朵朵木花。蓝鸢尾在我家已经生活了五六年,从未浇过水、施过肥,但依旧长得繁茂,五六月份满眼的淡紫色,洋溢在南窗下。

早春是四季的初恋,乍暖还寒。(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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