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你不是我兄弟
张爱国
解放军围困青沙城已经第二十七天，火宝通急得嘴角长满亮晶晶的燎泡：城里粮食维持不了三天，十几万老百姓啊，再围下去会饿死的；打吧，炮都没长眼——不仅老百姓，守城的士兵也一个个都是血肉同胞。火宝通走进广播室，向城内吼道：“魏鸣之，有种你就放老百姓出城，然后我俩接着耗……”
城门紧闭，老百姓一个也出不来。
第二天一早，火宝通决定孤身进城。同志们再三劝阻，火宝通不听，命令他们把自己五花大绑后，孤身来到城下。城上的魏鸣之亲自用钩子将火宝通钩上城楼，解开绑绳，拍着他的肩头：“火炮筒啊火炮筒，一别四载，还是一点儿没变！”
火宝通一把甩开魏鸣之的手：“叫我变？兄弟到死，都还是那根火炮筒！”
“慢！把话说清楚，你是谁兄弟？谁是你兄弟？”魏鸣之手指火宝通的鼻尖。
火宝通脖子一梗，眼一瞪：“就你还不乐意？”
魏鸣之坐到椅子上，冷言道：“乐意？把人围在这巴掌大的地儿，一个月，出不让出进不让进，还是兄弟？有这样的兄弟吗？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哈哈！委屈你啦长官！火炮筒给长官鞠躬啦！”火宝通笑着，夸张地给魏鸣之一鞠躬。魏鸣之伸手推开火宝通，突然生气：“虚情假意，忘恩负义！”
火宝通收敛笑，坐到魏鸣之对面：“好！那我们就认真说道说道吧。向你鞠躬，我当然是虚情假意，毫无诚意。为什么？你已经让我把你看扁啦！至于忘恩负义……”
“停！我问你，当年，是谁把一个饭都没的吃的孤儿带到军中的？是谁手把手教他握枪、打枪、排兵布阵的？是谁把他从小鬼子的枪口下救下来的？又是谁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背出来再为他熬汤喂药的？”魏鸣之的声音不高，但严肃，“现在，谁又要被他置于死地？”
火宝通站到魏鸣之面前，深深一鞠躬：“是你，都是你。因为你才有我火宝通的今天，你是我的兄长。”
“好！好一声兄长！”魏鸣之靠到椅背上，双手往胸前一抱，“兄长现在命令你，一，带上你的人马跟我走，你我还是兄弟。二，远离青沙城，越远越好。两选一，现在选。”
火宝通重新坐下，不看魏鸣之：“我的是三选一。一，献城，你自己是走是留，我都负责安全。二，放百姓出城，我们接着耗。三，我军后退三十里，你们出城，你我在城外较量。”
魏鸣之沉思好一会儿，起身走到火宝通面前，一手搭上他的肩头：“一定要鱼死网破吗？你我是兄弟，兄弟不打兄弟。”
火宝通轻轻推开魏鸣之的手，语气低沉：“你不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他是一个打起鬼子来不要命的英雄，是一个只剩一口饭也要分给兄弟们的兄长，是一个视老百姓如亲人的好儿郎。我的兄弟，他有种，有义，有情。”
魏鸣之挤出一丝笑：“好吧，你骂吧。但无论如何，我舍不得兄弟，舍不得和兄弟打。”
“舍不得兄弟？城内十几万百姓是不是兄弟？你为什么不放他们走？为什么要让他们做你的炮灰？”火宝通微闭双眼，“七年前，同样是青沙城，小鬼子还没到，你就命令我动员老百姓出城避难。老百姓呢？一个都不愿走，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与青沙城同生死。现在呢？你不是天天抓人来帮你守城吗？可是你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魏鸣之又一声轻叹：“他们，变了……”
“他们变，因为你的变，因为你确实有了太多的舍不得。豪华宅邸，舍不得；众人伺候，舍不得；几房娇滴滴的姨太太，舍不得；闪闪耀眼的军衔，舍不得；以为抱上主子的大腿有着无限未来的幻觉，也舍不得。”火宝通狠狠地抹一把眼睛，声音哽咽，“魏兄，为什么当年的英雄会陷入今天的绝境？因为你现在有了如此多的舍不得，而这么多的舍不得里，唯独没有老百姓，没有舍不得老百姓。魏兄你知道吗？你的得，正是老百姓的舍啊。”
“胡说！”魏鸣之刚跳起又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到椅子上，“火宝通，火司令，今天，你可以在这里教训我。但是，日后，当你，当你们，站在我和我们现在的位置上的时候，你还可以这样教训我吗？”
火宝通起身，笔直站立，语气平静而坚定：“魏鸣之先生，我现在正式回答你：我们可以！我们永远可以！因为我们……”
“去吧，回去吧……”魏鸣之无力地向火宝通摆了摆手。
补记：是夜，魏鸣之带着几名亲信离开青沙城。次日晨，解放军入城，青沙城宣告解放。
审稿：丁松 编辑：夏显亮
张爱国，小市初中教师。中短篇小说见诸国内外数百家报刊，出版小小说作品集８部９版，有作品被译介到日本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