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刺:欲望
欲 望
陕西西安 绒 刺
一
《包法利夫人》是爱人推荐给我的。多年前他略讲过,我并无兴趣,生活催促的人一天忙忙碌碌。印象深的是他一味地指责女主爱慕虚荣,贪图享乐,害了自己,害了包法利医生。前一段时间见我看书他又提起这本小说,为此还有了小小的争执:他固执地认为,如果不爱,那就离开,何必害人呢?而我认为那是男性的角度,肯定不服!何况,婚姻里,说走就走,谈何容易?我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暂且不论。但我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看看这本书。
二
看完小说,我自知浅薄,认知的一点想法不可与他人观点竞相,却思绪万千,眼前不断交相、重影叠叠着小说人物与现世中无以计数的影子,影子们像是无骨之物,如丝绕带飘摇翻滚,渐渐地,又愈来愈远愈模糊,后消逝……空洞中似捕捉了一个黑点,是焚烧后的灰烬?幽幽间,又被旋风抛起,旋成了一个神秘的黑洞。万丈深渊的。怔怔地,我极力认为它是一个坑——一个深不见底的欲望之坑——那坑里填埋着无数腾空的灵魂。我的毛孔兴奋地张弛着,我想恼怒什么,却又无从指责什么。自打人的肉身有了思想,欲望岂肯放过谁!或深或浅,不定徘徊,有不知足者跌进坑,越陷越深,终被焚身!这欲望无底洞,谁能了得?!因而《包法利夫人》只好悲剧收场,福楼拜再痛苦流涕不愿意,也得写死了爱玛,又顺带包法利的死亡。只是,对他,那个包法利,这个在妻子死后才因一札一札情书而发现妻子出轨的糊涂虫丈夫,我极其同情的。
三
我无意指责爱玛。一个美貌的农家女,因为家境富裕,从小被父亲送进城里的修道院。虽然教育并未让她成为暮气沉沉、终身守贞的修女,却成就了她的多才多艺和仪态万方。她不同于乡下女孩的粗俗,却又不得不回到乡下。乡下的单一平静,让喜欢刺激、向往贵族生活的她,只能望月怀远。她浪漫多情,心比天高,偏偏遇上资质平平、不解风情的乡村医生包法利。平淡无奇的婚姻,使她“生活越是接近,心灵上越是隔远”。灵魂与肉体相悖,爱玛是痛苦的!
我也无由去深爱她,毕竟她在追求梦想中违逆不道,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放纵堕落,以至于越滑越深,终极销毁。如果说这是她不安分守己的天性使然,命该如此,我又能说什么呢。但又替她不甘,难道爱玛的悲剧,仅是个人所为——求于贪,亡于欲;自作孽不可活?!却实在又不尽然……突兀想起一句话来,“是谁偷了我的奶酪”,那又是谁,偷了她的人生?是谁,促使了她欲望的熊熊烈火?是谁,加速了她的死亡之路?与她无精神碰撞的包法利医生,狡猾谄媚的奸商乐荷,玩弄感情且冷酷的情人罗道夫,小资情调却无能软弱的小情人莱翁,以及奢侈豪华的贵族式生活、舞会……噢,还有那个落井下石的无耻公证人等,无一不在推波助澜!难道不是?当然,负重大重大责任的还是她自己。
四
茫茫人生,顿足,静心,用几秒钟或几分钟的时间重返岁月;你会发现,曾经热血沸腾的我们,不也期望心中的美好恰遇阳光洒身;谁甘愿生活死水微澜,孤掷一腔激情向隅而泣?我们奢求身体与灵魂共舞,却偏偏在梦想与现实的天冠地屦中挣扎;窥视他人的荣耀,怨恨于己不公;欲望充斥着心灵,痛苦在贪蛮中滋长,种种,种种……好在岁月不只是催人老,它也淘潠着人的情操,一个个现实面前,我们逐渐学会自省,学会接受,在平衡中求生存,在索取中知道适可而止。
但芸芸人心,衍生百相。欲望总是人身上的垢甲,随人一生。倘若我们萁踞一角,仍旧发现身边深浅不一的沟壑,正虎视眈眈地斜睨着“一切向钱看”的人们的脚步——贪官污吏,情妇二奶;权钱交易,勾心斗角;投机专营,坑蒙拐骗;还有那网贷消费,似投其所好,却可吞噬生命;发生在校园的互利援交,各取所需,实则换取人生价值;可为虎作伥,也可草菅人命;寡廉鲜耻,盲从乱舞等等。无论官宦时臣,或蝼蚁虫豸,人们欲望各取。人,虽身处喧嚣,却倍感孤独凄惶。社会也不免乱象丛生。
五
由此,想起好友的事。
多年前买了房子,按交房合同,她早都该拿到手,却空邪来风,翻倍上涨的房价刺乱了开发商的神经,利益最大化迷乱了商人的心德——管什么违约,盖好的房子,就不交!想要住房?加价!合同?靠边站吧!双方无果,业主只好维权。维权又奈何?你蝼蚁之辈算个屁!说你扰乱都是轻的。可怜可悲一些业主,在经受不了一次次希望的破灭下,阿谀谄媚地和开发商签了挂着羊头卖狗肉的涨价合同,私下加了钱,拿了钥匙,装修了房子,还怂恿坚守合同者也去顺应这浊流。
我建议好友走法律,她摇头耻笑,
“没用!胜诉了,却因为楼盘是在建工程无法执行。”
我好生奇怪,
“这不都有人装修了吗?”
“装修也没用,城建局没有验收。”她瞪圆眼睛提高了声音。
“那就让验收嘛。”
“可人家说工程没完不能验收,开发商没钱嘛。”
“没钱?!哼哼,那工程难道可以无期限的不竣工?”
“人家一大通道理,很是无奈,老百姓又不懂。”
“可你们买的房子五证齐全呀?”
“算了算了别说这糟心事了,”她挥着手,却又说,“前一段时间,又说我们那个楼盘又成了烂尾楼。唉!不说不说了,没办法,该干嘛干嘛。”
每次提起,好友必是伤口撒盐,眼泪打转,买房子的沦陷,维权之辛酸,之遭遇,大概是‘太阳见了都会落泪’。我呢,只恨自己没有孙悟空的金箍棒去砸他个稀巴烂,——罢了罢了,此处顿笔,不足以表达。
都说历史与现实很相似,而我却是个历史盲。活了大半辈子依旧很傻很简单,即不懂历史,又政治麻木。我爱自己这样平凡,却有时也痛恨自己没有才高八斗之气,又和文人不沾边,不过是个蹩脚蠢笨又懒散的垒砖工。因此,在自己无能阐述和无法表达的情况下,以无比的敬仰把小说里喜欢的一段文字留在自己这片贫瘠的田地里。当然,难免不断骂着自己笨蛋。
那是在家喻户晓的农业评比会上,显赫的官老爷给一位农妇颁发奖章。一下为摘抄,让我们得以拜读或再次拜读——
这时,大家才看见一个矮小的老婆子,畏畏缩缩地走上主席台。她穿着破旧的衣服,脚趿一双大木屐,腰扎一条蓝色大围裙,身体都显得萎缩、干枯了。她头戴一顶无边帽,瘦脸上皱纹起堆,比风干的斑皮苹果还难看。一双长手,关节凸现,青筋毕露,从红上衣的袖子里伸出来。长期接触的不是谷仓的尘土,便是洗衣的碱水、羊毛的油脂,这双手又粗又硬,四处开裂,尽管经常用清水洗濯,却总是脏兮兮的。而且,由于常年劳作,这双手已经合不拢,似乎它们本身就是一个不起眼的证据,证明这位老妇人经手的万般苦难。她的表情麻木,近似于修女。目光淡漠,不含半点凄楚和哀怜。由于天天与牲畜打交道,她也变得像牲畜一样沉默、安详。这种万人聚会,她是第一次参加。旗幡、鼓乐、穿黑燕尾服的先生们,参事先生的十字勋章,都使她内心惶恐不安。她木然站着,不知该朝前走,还是该逃走,也不明白大伙儿为什么推她,评委为什么冲她微笑。这位辛劳半个世纪的女佣,就这样站在笑容可掬的先生们面前。
“请过来,可敬的卡特琳.尼盖兹.伊丽莎白.勒鲁!”参事先生从主席手里拿过获奖名单,说到。
他查看一下名单,又大量一下老妇人,亲切地重复道:
“过来吧,请过来!”
“你聋了吗?”图瓦什从安乐椅上一跳而起,喝问到。
他附在她耳边吼道:
“干了五十四年!一枚银质奖章!二十五法郎!给你的。”
她接过奖章,端详了好一会,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然后往台下走。大家听见她边走边嘀咕:
“我把它送给本堂神甫,让他给我做弥撒。”
“多么虔诚的信女!”药剂师倾过身子,对公证人说。
会议结束了。群众散去。既然演说已经念完,那就各归各位,一切照旧了。主人照旧责骂仆人,仆人照旧鞭打牲口。尽管是获奖的牲口。那些牲口角上挂着翠绿的桂冠,无精打采地走回牲口棚。
六
昨天,爱人满怀深情地对我说,“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爱你,把你当女儿一样对待,当宝宝一样哄着。”若是怀春少女,我会粉晕脖颈,心如鹿撞,小心脏蹦蹦蹦地快活的不得了,再娇羞羞地依偎在他肩旁。而少年的他,脸红耳热,一把揽我入怀,又再次许下诺言。我迎住他的气息,圈住他的脖颈,如醉梦里,天真地要做他五谷不分的宝宝,永远娇媚仙气的小新娘,飞扬跋扈的女王。或许说这些时,我正用小手捶打着他结实的前胸,努着嘴,娇嗔地让他点头答应,让他举手对着月亮盟誓……
可偏偏那刻的我是他步入中年的妻子,曾经的激情在时间的长河里浸微浸消;风裹尘染中,单纯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殽杂为浓厚的烟火气。而今便知,日子就是当下这实实在在的平淡生活。因此,他这浪漫多情的话让我颇不正经地‘噗嗤’一声给笑了。
他似乎很受伤,收紧了五官凝重地说,“我错了,我不该说,我只管去做,你就看着吧。”
我知道他误解了我的笑。以为我在讥笑他,我在怀疑他的诚心。其实不然,我是笑时间这个邪恶的磨盘,和不解风情的岁月。我相信,如果有一种魔力能让我们一览无余自己的余生,那一刻,他定会铺展未来,让我端坐着眺望,然后以实际行动变现他的承诺。
可这些都是一种美好的向往,谁能掌控未来?谁能预见命运?路漫漫其修远兮,人生之路,我们依旧得一起风雨兼程。因此,我本来想说“我不敢奢望,你又怎能做得到!”时却改了口,
“好啊,我就等着当你的女儿。”
因为我的脑海里,闪现了《包法利夫人》。我想,在这平淡似水却源远流长的婚姻里,我不能扼杀来自对方流露出的浪漫,我不能因为婚姻的平淡就认为它该平庸!
这几天整顿市容,听说要评什么模范乡镇模范县城,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穿梭在街面,呵斥乱摆摊点的小商小贩,指点临街店面不能朝外出摊。这样挺好,街道明显整齐宽敞多了。
今中午,我听买扯面的男人气呼呼地嘟囔,“光能整治老百姓,老百姓挣个吃饭钱,就说占道经营呢。不行就让我们搬到空中去,也不占位置了。再说,就算得个模范,和咱老百姓有啥关系。”
我想笑,突兀觉得自己咋又不会笑了。因为在摆摊与市容之间,我的笑肯定会扭曲。想着他说搬到空中去的话,便笑他的想象力丰富。又传染给了我,我也有了想象——如果,人生如果能倒带,我就让死去的爱玛活过来。她也肯定能活过来——如果,她就生在一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之家;如果,包法利是一个英俊潇洒又体贴入微,与她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富二代;如果,在侯爵府舞会上遇到的子爵恰恰成为她的情人,罗道夫是她的蓝颜知己,小办事员莱翁是她的异性闺蜜,商人不狡诈,政客不虚伪卑鄙,社会不丑恶、阴险;如果,如果……
可这些只是如果。
就像你要枕着月亮睡觉,想让阳光照亮所有的黑暗角落一样。
2020年1月8日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作者简介】 陕西西安人。一个简单的、没有文采却爱用文字抒发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