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民:疤痕
疤 痕
李学民
我的左脚面上有一块凸起的明净疤痕,它记载着我一段刻骨铭心的生活日子。
大概那年我7岁,刚升入小学二年级的秋天,一向喜欢小孩子的大哥,用借来的自行车驮着我出门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那天我是坐在大轮“金鹿”车的后座上,叉着腿面向大哥的项背。我们家姊妹兄弟7人,我是老小,大哥长我近15岁,平时大哥很是疼我,也经常带着我玩。车子出了村北,沿着黄河故道的曲弯小路,行走多时便来到黄河大堤漫斜坡的路口。
我们村坐落在古老的黄河左岸,村东有一处渡口,往常东来西往的偏僻村落的人们,或者做些小生意的买卖客商,赶着马车或挑了担子,摸黑起了五更早早赶路来此渡河,我们村便成了那一带方圆数十里小家户院的交通枢纽,因而往日里商贾行人不断,倒也很有一番热闹光景。当我们的车子来到大堤路口下,恰逢堤坝上端有十数辆大马、驴骡子胶皮车往下疾驶,很远便看到赶车的汉子手里扬着带红缨穗头的长鞭,喊着很响亮的吆喝声,那骏马“得得”的蹄声,夹杂着“咴咴”的长叫,打着动静很大的响鼻,一派子先后迎面而来。我向来就胆小,更惧怕高头大马,而我的大哥他并没有体察到我的内心惊惧,依然用足了力气,身体躬成弓形,双腿发力,迎着马车而去。
我在车子后座上惊恐地喊着大哥停住,他没听到,又忙用双手撕扯他的后背衣衫,可大哥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见迎面而下的马车就要与我们相撞了,我急中生智,迅速将左脚伸入了疾驶的后轮之中,心里还想着:我看你停是不停?!心念甫动,只听嘎巴一声,我的脚脖子有一块大筋断裂开来,自行车戛然而止,鲜血也迅即染红了整个脚面。
现在我也不记得当时发生的许多了,只记得开始也没感觉多么的疼痛,倒是大哥推车上了大坝顶后,又走一段路了,惊惧过去之后,我才“嗷”地一下哭出声来,但也没有哭多长时间,就又被大哥寻了方子糊弄住了。
那个时期,蜿蜒的黄河堤坝上长着许许多多的树木,春夏秋时节一片葱茏,车子行到一处守堤坝屋前面停住,我看到房屋一侧有一片高高的毛桃树,树梢上结满了圆圆的绯红桃儿,那是一种比大杏大一点儿的、浑圆圆的、周身长满了寸八长的毛角的“毛桃”,毛角在秋季里红透了的时候方能吃,吃到嘴里有种既甜又涩的感觉,而桃子本体却是不能吃的。大哥攀上树枝摘了很多毛桃下来,我有了吃的,脚上的疼痛骤然减轻了不少,大口大口贪吃起来,染得口角四周一片殷红。也不知当时只有20多岁的大哥哪来的那么多相识的熟人,我记得后来他带着我跑遍了四邻八乡,串前街走后巷,终于找到一家人家给我“捋”上了脚。那个光脊背的中年汉子笑着说:你兄弟还真行呢,脚脖子都肿成馍馍样了也不哭不闹的。说的我大哥只是嘻嘻地笑。
后来的一切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回家后很长一段日子我不能上学校去读书,也不能下地立起身来走路,真个左脚完全打上石膏又用纱布缠紧了,隔段时间又要换新一次。每日里我都是或卧或坐在于当门抑或是院子里,家人都下地上坡干农活去了,一个人在家寂寂无聊,而街前学校里的上下课铃声悠扬响起,便涌来小孩子们的喁喁读书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羡慕的了不得,就扯了个小杌子,双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从屋子里面挪到当院去,又挪到大门口,去听学生们的诵读声抑或是跑操的脚步声、口号声。就这样,也不记得那段时日有多长了,也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又能上学校的,反正在那段时光里,我幼小的心灵上却懂得了自由的可贵,懂得了集体生活的美好,以及上学读书的幸福!因此,从那以后,我更加格外珍惜求学的日子,潜心读书;从业后,格外珍惜来者不易的工作岗位,满腔热忱地去工作,用自己整个身心去投入、拥抱美好的自由生活。
虽然,时至今日,我的左脚依然留下了凸起的一块明净疤痕,但我真心地感激它,感激着它给我带来的那段生活的印痕;感激着它使我懂得了人生自由的可贵,使我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一路追寻而来,并能幸福地体会着这种追求而带来的充实而又美好的每一个人生的寻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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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男,作品散见于《大众日报》、《侨报》、《山东文学》、《安徽文学》、《语言文字报》、《生活日报》、《广州日报》、《百姓故事》、《当代散文》、《德州晚报》、《鲁北文学》等报纸杂志。《大嫂》获2007年中国“年度散文优秀奖”,由《读者》2008年6期转载(乡土人文版),并选入《山东散文选》(1978--2008);散文《蝴蝶泉》编录2008年“首届世界华人游记征文大赛精选集”《走遍天下》;《去年元宵今朝别》入选由华东师范出版社出版的《最受中学生喜爱的100篇散文》一书;散文《风中的父亲》2015年被江苏省编入《初中生世界》;散文《棉花纺车》收录《中国散文大系.抒情卷》,获中国散文学会“当代散文最佳奖”。小说《死亡婚姻》被编入“中国第一部抗震救灾题材微型小说集”《大爱*真情》。著有散文集《留个人给自己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