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探红楼21:泼天大喜
好容易盼到了正月十五那日,只等敲过了五鼓,贾赦贾政便率了族中子侄至西街门外迎候,探春则跟在贾母和邢王二夫人身后,阖府女眷俱伫立在大门外边。等了好半天,才见一对红衣太监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一家子翘首以盼,却足足又等了柱香的功夫,才遥遥见西街外贾赦等人引了一顶金黄绣凤的八抬大轿迤逦而来。
贾母以下,无不跪行大礼。探春暗叫晦气,这一跪,果然又是半柱香的功夫,悔不曾早作准备,在膝盖处绑两块棉垫子就省事多了。
直到轿子过了仪门,才有三个太监领头扶起了贾母等人,诸人这才渐次起身,缓缓步入园中。却见金窗玉槛,香屑布地,果然装饰得富丽堂皇,美不胜收。
八对粉衣宫女分两列排在阶下,其中一个跨前半步,自轿中扶出一个丰腴的女郎。不过二十七八年纪,头上珠环翠练,衣服描金塑银,正是天子宠妃的派头。只那通身的气派,便不似寻常人家,难怪薛宝钗心心念念想要进宫了。
探春在阶下微微仰首,却见元春居中坐下,贾母带头跪下,探春无奈地也跟着再行了一次跪礼。
元春缓步离坐,一手扶起贾母,一手扶起了王夫人,却是半天没有出声。探春纳罕,抬头看时,却见元春神色激动,目光在贾母与王夫人之间逡巡再三。好半晌,才把头略略一偏,见邢夫人仍端端正正地跪着,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着请她起了身。眼泪,却沿着浓脂丽粉的腮边落了下来。
“都平身罢。”元春开腔,声音还算平静,只是尾音到底有些哽咽了。再抬头时,已是收了泪,目光在厅中逡巡,最后落在探春脸上,竟仿佛微微恍惚。
贾母对着探春招了招手:“三丫头,过来见过娘娘。”
探春一声“大姐”,便哽在了喉咙口,依礼欲拜,却被元春一把搂住:“三妹!”一时哽咽有声,让探春也不由悲从中来,陪着掬了一捧泪。
“不成想,三妹也已经长成了。”元春松开了手,含泪而笑,语带欣然。
贾母笑道:“三丫头最肖你幼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抱着她玩。”
原来她与元春的关系,竟然还这样的亲近!她看着元春满身珠翠,暗暗盘算可以换上多少银子。不知道以自己与她的关系,能不能厚颜讨要两样,去当铺换了银子去印书?
一时传了贾宝玉和贾兰进来,元春又是好一阵勉励。探春见贾环未得传唤,不免有些怏怏。黛玉在一旁开解:“贾琮也不曾来。”
那怎么一样?贾琮乃贾赦之子,与元春可不是同一个父亲!只是这时候却不便分说,只得胡乱点头,仍是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回。看来,除了科举出身,贾环要想在贾府出头真难了。
元春兴致甚好,带着众人游了一遍园,又挑几处好景致出题,让众女各作一首呈上。唯有贾宝玉,独做四首。
探春心里忙着换算银子,哪里有这心思吟诗作词!随意涂鸦了一首,自己看着也有些称颂的嫌疑,但胜在四平八稳,堪可交差。
林黛玉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三妹妹,我瞧宝玉才得了两首,你才思敏捷,咱们各自替他作一首罢?”
探春自己那首都是匆匆交差,哪里有这闲心?只是看贾宝玉急得抓耳挠腮,又有黛玉开口,只得勉强振作精神,倒比自己那首还要用心。再看黛玉,她也已是得了一首五律,一同揉成了纸团掷给贾宝玉。
元春当日未入宫时,贾宝玉年幼,两人同随贾母,不刻稍离。便是开蒙的三五本书,也是元春手引口传而教,是以见了贾宝玉呈上的诗,格外欢喜:“果然有进益了,想来在家里也不曾荒废了学业。杏帘和怡红两首,尤在诸首之上。”
探春大汗,这两首可不正是她和黛玉捉刀的么?回头看去,黛玉嘴解微翘,虽是低着头,得意之情顿现。
“三妹妹,你把这几首诗抄录了送与父亲看。”元春忽然发话,把神游太虚的探春惊醒了过来,急忙答应了一声,暗自庆幸自己到这个时代来以后苦练的那手书法,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于是,她随了元春到里间,自有宫女侍候了笔墨。
她把众姐妹作的诗都誉录在彩笺上,统共得了十数首。正要收笔,却听元春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三妹有意备选公主、郡主入学的陪侍么?”
探春骤然得闻,手不由得微微一颤,墨汁便落下好大的一团。抬起头,看向坐于身侧的元春,宝相威严,眉间的金钿在斜照的阳光下灿灿生辉。虽是浓妆艳抹,看着贵气非凡,可是明眸蒙尘,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疲惫和厌倦来。
想也不想,探春就直接摇头。虽说是陪侍,其实谁不知道最终打的主意,是指望着皇帝看上,收入后宫呢?这个结局,她可不愿意接受。哪怕到头来真远嫁了,也比这个结局要好。
正了正容,她凝视着元春:“大姐,咱们家出了一个皇妃——还不够么?”
元春掩饰地笑了笑:“你当我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么?若有个姐妹在宫里互相帮衬着,自然更好。周淑妃的幼妹已经报上了名,准备入选。母亲的意思,若是三妹愿意,我可代为安排。”
“不愿意。”探春飞快地回答,唯恐迟了一句便成定局,再无转寰的余地。原来王夫人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这些日子待她格外亲热,敢情是拿她当棋子用来着!
“其实……”元春还待劝说,探春却打断了她的话。
“无情最是帝王家,我还想做个有情有义的人呢!啊,我并非说大姐无情,只是祖母年岁已大,我还想承欢膝下。这回大姐省亲,她老人家一连几天都在说大姐的旧事,有些童年趣事想必大姐也不会再记得,可她老人家说来却仍是津津有味。想来,当年祖母也舍不得大姐入宫的。”
“你说的是。”元春笑得有些勉强,“既如此,我便回了母亲。家里有人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已经足够,还能再饶上一个么?母亲那里,我自会分说一番。”
探春这才放心,换了张宣纸,重新抄录。
元春着太监拿至帘外,给贾政等人看了。当着元春的面,众人自然赞得花团锦簇,直夸得如李白再世,杜甫重显。以探春两世为人的脸皮厚度,都忍不住有点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