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丽 | 一个人
这一个人来时我依稀记下些场景:她来时家里来了好多人,她坐在屋里人拥着我很想看看,但大人说不让小孩进去,在大门口玩时敌对伙伴过来半嘲弄的说你家来了个新娘还不回家叫娘去,我还和他骂了一回,后来我向屋里偷瞄了一眼就看见满屋子人里爹在忙着弄蚊帐。
再后来她早起去厨房做饭奶奶也在,还让我叫妈,我跑开了。记得我们三个当中还是我第一个喊她妈的。那时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随着她急促前行的步子像是在跳舞晃悠的厉害,我和姐就追在她屁股后面拽着辫子稍穿街走巷,去村里一同来的几个云贵一带的媳妇儿家里玩。她带来的有美女头像的小手捐,一串钥匙上的小剪刀…都是我们的稀罕物。那会家里穷,上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下还有三个3到6岁的女孩,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来说,沉重的压力下更无言未来,怕她会跑了,奶奶让我仨如影随形的跟着,爹就拼命的挣钱好让富足的生活留住这位女子,她是热情的人,人问她也回答只是语言不通大多听不懂的老人就弯下腰问:她对你们好不好?不好就告诉你爹,我们口上答应着好,心里却怪她指使我们干活,一家老小人不少地也多爷爷奶奶上了岁数身体不好爹又时不时出去做生意,里里外外她一人,她也跑过一次又被爹找来了 。
等我们相继上了学又有了小妹,她的心就定了,也能吃饭,爬惯了山路在我们平地上走起来就是快,村里人看着她扛锄头轻快急速的步伐带领着拿小铲子一路小跑的我们去地里干活都点头赞许,到奶奶卧床由我照顾,大姐带小妹,奶奶去世后我上一年级了就接管妹妹和家里的鸡鸭鹅羊,大姐就成了地里的劳力,妈顾不上,我放学回家烧火做饭,放假回家看妹妹喂家禽还能凑合着做熟下一顿饭,我成绩好又懂事妈最喜我,农闲时带我穿门玩还夸上几句。
上初中了,我和二姐住校大姐退学帮家里。妈让我们上学,就和爸使劲地干活,村人常说你妈真好,这话也常说给她听,她笑着说“中”。星期天放假我们回家帮忙感觉妈干活不会累,收麦子时爹往屋扛她就背,说是以前常背东西爬山出去卖,我看看很重的麦袋子再看看妈她说“中”背起就走了。妈脾气好心也好人说我们修了福,听妈说堕了几次胎才有了弟弟,妈不懂保养自己的身体,粗心大意的爹更不会照顾还动不动朝她发火,妈不识字爸不给写信,怕她家人再领跑了。她想念家人就成夜成夜的哭,边哭还唱着记得每句后面都是“我的妈啊,妈妈啊”。也不知道那时她是醒着还是梦话。那时我不懂还怪她打扰了我睡觉。
上了高中我懂了,因为离家远的我也想她了,也曾夜里偷偷的抹眼泪。二姐初中毕业和大姐打工走了。小妹上小学弟弟还小,两孩子不听话常气的妈大呼小叫接着就是爹对她的训斥。周末回家我开始赖着妈说话,她不让我烧火怕弄脏了衣服我蹲在灶前听她说弟妹的顽皮和村里发生的稀罕事跟她讲我在学校的趣事,有次说着说着还把馍馍蒸糊了。妈央求我给她家人写信,这时候爹也同意了。
很多封信后终于有了回音还有了舅舅镇上的电话号码,妈乐了也哭了。从那时我家便按上了有线座机电话。高二那年家里盖新房子也就起地基的第二天舅舅打电话说她妈去逝了,妈就病倒了哭喊着要回家,可她也知道当时家里离不开她也没多余的钱,她强忍了下来。自那时她身体状况就不好了,夜里还是时常会哭,白天干活累了会喘不过气来,家里也没断有她的药瓶,好点了还干。妈肠胃好能吃有小病就扛住了,可胸闷时好时坏,妈总觉得她身体好吃点药不用去医。
我上大学了就更能体会想妈的滋味了,怕她干活太累,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妹上初中了脾气坏不懂事常和妈吵嘴弟弟也学会了顶撞,妈还是会大呼小叫,但大坑边洗衣服的妈看见我背着包回来大老远就笑开了花端起没洗完的衣服接我回家,习惯了进门就喊妈,妈也总能翻找出舍不得吃留给我的好吃的。
大姐二姐相继结了婚她忙着织布挑布料做被子还怕别人说她是后妈不用心,忙忙碌碌开开心心嫁出去了女儿,冷冷清清家里少了许多争吵也不再热闹,妈又提出一直没空想的回老家的事,准备中姐又有了孩子她忙做小孩的鞋子衣服,等有足够的时间和资金时妈回家看妈妈了,她身体也日渐衰弱了,在云南妈说爬山累了,想这边的家了不到半月就回来了,妈是放心不下弟妹想着回家给外孙做大点的鞋子了吧我毕业时听了谗言没回家直接去了济南所谓的表姐家,在那里受了委屈回家妈含着泪仔细端详我是否受了伤我笑着安慰她说没事,之后我有了工作每年匆忙的来去也很少打电话,听姐说妈一直担心我在外找不到好工作受委屈,妈身体更不好了,开始频频住院,我自责找不到好工作也不敢往家多打电话,去年冬天回家我陪妈晒太阳给她修剪指甲妈说我手凉。
今冬妹打来几个电话妈又住院了,县医院呆了个把月总不见好我就让来了济南。车站接到人时突然就湿了眼。妈病了,走路没有了我追不上的速度。她水肿的身体既使有我的搀扶还是走两步歇一会还累的满脸是汗。病床上我摸着妈有些发紫的脸心好疼,我有多久没这么近距离的看看这个女人了,好像自打她被人拥着来到这个家以来我就没看清过这张脸一样。我像妈妈照顾可怜的生病的孩子一样,帮妈擦洗身体,给她洗干净头发又借来护士的剪刀给妈理了发好让她清爽一下,妈的病情好多了,吃了几个我削成块的梨喂的饭都吃了,还总想出去走走,妈像孩子一样央求我,又像孩子一样被我逗笑了
半月下来你可以下地走路了还总蹲下试着站起来,看你额头累出了大颗汗珠我劝你别着急慢慢就好了。病情好转你以为好了出院了,医生把真象告诉了爹。你开心的状态让我也做出错误的估计,姐说回家后你又不好了,难受地咽下一两口饭菜告诉姐姐你这难受。
我回家了,我想来抱抱你哄哄你,哪里难受我给你揉揉,我喂你吃你以前想吃舍不得吃的东西,家里成山的好吃的我挨个喂你,你安详的等着我…安详地…
她走的那天下了大雪,爸打电话时我还在路上,赶到家天都黑了,厚厚的积雪爸扶着电动车在路口等着,我下了客车坐在电动车后座上一直没出声,“妈呢?”我问,爸顿了一下,“啊?死了......”"板盒在哪呢?”,“家里,堂屋当门放着呢”到家时姐姐都在呢,没哭没表情,“妈呢?我看看”“别看了,都穿好了,睡着了”姐姐有点哽咽了,“掀开板我看看,就看一眼,没几天看着还好好的,咋地就......,你说是不是在医院我不该给她剪头发的,预兆不好......应该是剪头发剪的,来我看看”我一直平静的说着只是声音有点颤抖,爹和姐拗不过我打开了板盒。我趴在边上看着妈妈,她穿的整整齐齐面容也很安详,我摸着她的脸凉凉的,心里一阵刺痛那种痛差点让我窒息,哇的一声我哭了,我的心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路上心中的郁结像是恶魔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喷涌而出,我从板盒边上滑落在地上瘫坐着哭了好久,惹的爹和姐姐又跟着我哭了一回。随着便是祭奠,下葬。大人领着讲解很多礼节,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事情了结了我却一直还打心底里觉得她还在,在厨房忙着烧火做饭,在堂屋门口纳着鞋底,在院子里最赶着弟弟骂他又惹事了在.......
时至今日这个人已然走了有三年有余,生前我们给她买的新衣服还有很多她不舍得穿来不及穿的就给她云南的妹妹带过去了,听说那边过的很是艰苦,关于她的东西也一点一点消失殆尽了,偶尔有道旁晒太阳的大娘看到我还会提及她,“丽啊,你 妈她走了两年了吧,你说年轻轻的.....唉!她可是个好人啊,好人.......比你娘好嘞你那个娘啊看着不大吭声心咋恁狠呢,早早撒手走了,唉,不说这些了,你也不记得,这么些年可多亏了你这个后妈。谁知道她也是命苦的人啊........!”人老了儿女不在身边逮着个愿意和他说话的或者说是听她说话的就唠叨个没完,索性在老大娘身边的光砖头坐了下来。大家都在忙,不知还有几个还会记得那个人,那个好人。
这个人她来时大家都看着她,看这个后妈是不是传说中的恶毒女人,她走以后大家都在说着她,说这个后妈是个好人,是个苦命人!!
张爱丽,1985年生,2009年师范毕业,2012年以来一直是全职妈妈!喜欢运动,旅游,阅读,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