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红楼 | 两个细节可以看出,贾母为何迟迟不给宝黛完婚,原来,我们被误导了很多年
凡是黛迷,无不希望宝黛的恋情能修成正果,我也一样。但很多人有一个共同的疑问:贾母为什么迟迟不给宝黛把婚事给定下来呢?正如鹃所说:“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
连紫鹃都明白的道理,难道老祖宗不明白?既然明白,为什么又迟迟没有行动呢?
有人说是忌惮王夫人,因为王夫人支持金玉良缘,反对宝黛。但是,原著中,并没看到贾母为此做出过什么努力,这不应该是支持的态度。
直到我读明白了两个细节,我才懂了贾母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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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细节,是第五十回,贾母向薛姨妈“细问他(宝琴)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
这就奇怪了,既然已经存了心要把黛玉嫁给宝玉,为何还会替宝玉求娶他人呢?这里也写明了薛姨妈的心思:“薛姨妈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许过梅家了。”这话的意思,表达的是薛姨妈内心的遗憾,说明她也很希望宝琴能嫁给宝玉。
只是,读书不能主观臆测,毕竟原文中并没有明说贾母是为宝玉求娶的。
脂批做出了证实。
就在这一回的前面,“芦雪广争联即景诗”,原本按规则是“众人拈阄为序”,但联到最后,成了宝琴和湘云两人抢答了,别人都靠边站。这一回着重表现了宝琴,前有联诗,后有立雪,联诗是展现她的才,立雪是展现她的美,作者这样写的用意何在呢?
脂批说:“出色写宝琴者,全为宝玉提亲作引也。金针暗度,不可不知。”宝琴一入府,就从众中的眼中,把黛玉和宝钗都给比下去了,美是自然不容置疑的,这里又重点表现了她的才,目的就在于为后面贾母提亲作引。
老太太对宝琴的喜爱,是很明显的,不但送了她珍贵的凫靥裘,还把宝琴留在自己身边同住。但真正让贾母生出求娶之心的,就是宝琴立雪那一幕。
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众人都笑道:“少了两个人,他却在这里等着,也弄梅花去了。”贾母喜的忙笑道:“你们瞧,这山坡上配上他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象个什么?”众人都笑道:“就象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贾母摇头笑道:“那画的那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一语未了,只见宝琴背后转出一个披大红猩毡的人来。贾母道:“那又是那个女孩儿?”众人笑道:“我们都在这里,那是宝玉。”
这一幕实在太过美好,尤其是宝玉和宝琴站在一起的景象。正是因有这一景象,才触动了贾母求娶之心:“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
注意这一句话的因果关系,“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是因,“细问年庚八字”是果。
难道贾母喜新厌旧了吗?有了更美好的宝琴,就不顾黛玉了吗?这明显说不通,宝琴再怎么美好,也是外人,黛玉毕竟是自己的亲外孙女,而且是最疼爱的女儿所生的外孙女,这份感情是谁都抢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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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用另一个细节来解释了。
第五十四回,在元宵夜宴上,一个女先儿讲了一个《凤求鸾》的故事,听完故事内容后,贾母发了这样一段议论:“
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 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
细读这段话,可把我吓到了。“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 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这说的是谁?黛玉与宝玉相恋,不正是这样吗?
还有后面,“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我们家没有这样的事,这说明,她对黛玉与宝玉的恋情并不知情。
仔细想想,我们认为贾母应该支持宝黛婚姻,其实是我们的心理预设,这预设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贾母极其疼爱宝黛二人,二是宝黛情深。于是我们就从现代的观念出发,认为有情人应成眷属,何况贾母那么疼爱他们。
看了这一段,才明白,有情人应成眷属是行不通的,不但行不通,而且属于违反礼教的行为,不但不会得到支持,还会受到惩罚。
这一点,也通过黛玉得到了证实。
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引得宝玉发了痴病,原著中有一句黛玉的心理活动:“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
这句话的意思是:大家都以为宝黛二人只是儿时玩伴而亲密,都没想到是因为儿女私情。
贾府家风好,从来没出现过私定终身这样有违礼法的事,所以大家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宝黛相恋,贾母因他二人相恋而主婚的预设就站不住脚了。
其实细读全书,还真看不出哪里有写贾母这方面的心思。不过,贾母这一段评《凤求鸾》的话,倒是和宝钗对黛玉“兰言解疑癖”的那段话很像:
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偏又认得了字,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最怕见了这些书,移了性格”和贾母说的“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 是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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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读书,容易代入,凡支持宝黛恋情的,都是好人,凡反对或阻碍的,都是坏人,只因为把自由恋爱定位为正能量。
自由恋爱确实是正能量,但在当时的主流里,自由恋爱就相当于“奸邪淫盗”了,即使是深爱宝玉和黛玉的老祖宗,也不会支持。只能说,黛玉这个世外仙姝,超越了时代,她适合在现代生存。那个时代的所有礼教制度,对她来说,都是“风刀霜剑”,逼得她无路可走。
站在贾母的位置,她从自己的喜好出发来为宝玉选择婚姻,是没错的。爱黛玉,不见得就一定要让黛玉嫁给宝玉。宝黛联姻,不过是读者的一厢情愿。
读者的意愿也没错,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深爱,并且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去除这方面的因素,从贾母的角度来说,凭什么认为黛玉嫁宝玉就是最好的归宿呢?也就是说,如果黛玉不爱宝玉,我们还希望他们成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