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静夜
夜来得似乎有点早。
这是厦门植物园山坡林间的夜,也是我们对空气空前失去信任的夜。夜鸟偶尔扇翅吱唤,也不知被什么野物惊到了。我露台上的空间被夜挤压得只剩下台灯照亮的一隅。夜色下,周遭的植物呈墨绿色,微风偶尔煽动它们的叶子,婆娑而憧憧,唏唏嗖嗖,幽暗细碎。
于我,一切如常,读书,默思,写字,打盹,和衣静眠,而楼下断然没有人声。以往这时候楼下偶尔会有人在大门口叫。
送快递的,坑内路XX号XXX有人吗?快件!
收废旧物的:“古电西!古冰休!酒干!抓配!”(旧电视,旧冰箱,酒瓶,纸皮)
也有某家相约出门,先走的催落后的:“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啊!”后面立即应:“来了!来了!”
我们这幢楼,向来晚间不到十点,每一层都有声音,看电视,为小事争吵,教孩子功课,絮叨家长里短……
都是很生活的声音。平淡、真切、愉快……
一楼住着个老公安,喜欢老歌,早上六点半、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他每天都要享用,闹钟一样。“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耳熟能详,有时意识会不由自主被带偏,耳畔是旋律,心跟着唱,还会被带回到小时候记忆中某些熟悉的情景,看人家跳忠字舞,跟着老师早请示,晚汇报。好几次,因断了思路,废了灵感,丢了佳句,油然生气,心说,你喜欢就不能小声点?不能戴耳机?想朝下叫,可我叫不出口。这栋楼七层,隔音不好,密林环绕,四围寂静,稍有点声音都十分真切。或许他耳朵不好,音量小了听不到?再说,这栋楼原是民警宿舍,住了些老公安,如果吵到大家了,哪里等到我来叫?或许大家都在有意照顾他呢?作为这栋楼的新业主,入乡随俗吧。于是,忍了。
可这些天全静了。人声没有了,老歌也没了。大家明明都在家,都关了门,不出门。似乎都刻意封禁了声音,闻得见家家户户的厨艺,却听不到任何人声。都连话都不说了吗?
这有些过早来临的暗夜,静得离谱。可这是什么静啊?“静影沉碧”(范仲淹《岳阳楼记》)才是静;“风不定,人初静”(张先《天仙子》)才是静;“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王维《鹿柴》)才是静;“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鸟鸣涧》)才是静。这静是非常静,游荡着幽灵,浸透着不安,渲染着恐怖,令耳畔空洞,有压抑心灵的沉重。意识在这幽深的暗静中挣扎、沉浮,一直在突围。
不得已,戴上耳机,选一组包含自然风声、水声、鸟鸣的慢节奏轻音乐,浸在夜的墨灵中,让这夜整个成为一个音乐厅。
2020年岁首,值得记住的日子。
寿哥出品,力造精品。
作者:李福寿,一个男人。福建金帝集团副总裁。发表小说、散文、新闻作品等废字无数。1987年在《长江文艺》发表小说处女作《杨家洼的媳妇们》,已出版长篇纪实文学《私奔日记》(中国书店出版社2011年)散文集《风月留痕》(中国文联出版社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