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北《“政委,小的给你带了钱来!”》
“政委,小的给你带了钱来!”
“老太太,怎么办?”
“不救了!”
“那……”
“我来拔!”
“你还记得小时候住的干休所大院吗?”我“啊?”了三遍,才听清小脑萎缩的姥姥问的话。
“你想你姥爷不?”
“啥?”
“唉!我可想了。”
姥爷是个军官,骂过老毛子,打过美国佬。级别不低、酒量极大。关于他叱咤风云的过往,我是在母亲的叙述中知晓。而在我印象里,仅是嗜酒如命和呼噜震天。
妈说姥爷在文革时被迫害,从炮师副职调整到农场当政委,缘由嘛,就是因为姥爷的爹供职晚清朝堂。而实际上分家的时候,排行老九尚未懂事的姥爷,连毛都没有分到。只言片语里,知道他因抗美援朝,举家北上、落户东北。爸说如果不是你姥爷,不知道我这个孽障此刻在哪里逍遥!
姥爷会把我没吃了的米饭用勺子扣成团,满院子撵我叫我吃完,而我光着屁股呲着尿,追着大呼小叫的女孩;会挡在鬼哭狼嚎的我身前威风凛凛,嘲讽的手持棍棒的父亲万般无奈;会仰着脑袋打着鼾,然后揪下鼻子上的夹子骂我小兔崽……
我是我这一辈的混蛋!没有表哥稳当老实,没有表妹表弟优秀能干,无恶不作、调皮捣蛋。只因入了伍,姥爷对我十分垂爱。我总是能独享他的磨磨唧唧和酒柜里的私下偏爱。
在我求学那几年,常在假期被爸勒令陪姥爷透析。我总是在那儿孜孜不倦的调戏护士、没完没了的鼓捣手机,听着姥爷绘声绘色的吹牛皮,然后看他不知不觉渐渐睡去。听说爸对姥爷特感激,因为跟妈结婚的时候爸还是个小兵,两家都不同意,两头犟驴力排众议走到一起。然后爸家里来电,下达了断交的外交辞令;而姥爷拿了一万块钱,买了冰箱彩电,备了婚房酒席……
他走的时候我在读研,收到母亲“怕耽误你学业”的哭诉时已经完成答辩。作为毛主席的好战士他透析十年无比坚挺,而在常年的药物侵蚀中败给了脑出血。
妈说当夜姥爷大口大口的吸气,无比艰难、痛苦至极。一家老小都在ICU默默祈祷,期盼着奇迹。医生麻木不仁的问:“你家还救不?这人够呛了没啥指望。”一向温婉贤惠的大姨挠了医生一个大花脸,然后咆哮一声“QNMB!”。爸找了院长、政委连夜赶来,召集专家会诊想力挽狂澜。不想所有人都是面带苦涩一脸无奈。
大舅问:“老太太,怎么办?”
姥倚在轮椅上嘟囔:“不救了。”
“那……”
“我来拔!”
我梦到姥的手背遍布皱纹,捏着管子颤颤巍巍……
妈让跪下,陪姥爷说说话。我在碑前洒着白酒喊:“政委,小的给你带了钱来!你在那边多交兄弟,别老胡牌。”爸的巴掌随风而至,看我一脸泪水又放了下来。
我说我总能梦到我们爷俩儿背着姥偷买泸州老窖,然后他一脸狡黠的咬开瓶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