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依慧《简易楼里的邻居——古怪神秘的苏老头儿》
简易楼里的邻居——古怪神秘的苏老头儿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家从罗家大院搬到了仓南胡同的简易楼。
简易楼共三层,一层二层各有十户,三层八户。我家住三层右手一侧2号,苏老头儿家位于楼道左手侧6号。
苏老头儿家位于楼道左手侧第二家,他是我们那个简易楼一至三层中唯一的一户独居者,我小学二年级家搬过来时,他看上去已经是一个几近花甲的老人了。更特别的是从我家搬过来,到苏老头儿去世,几乎没见过他家有亲戚来往,也不知道他在哪上班工作,更不知道他的经历,连他的姓名都不清楚,就感觉这是一个神秘的老头儿。
苏老头儿身材不高,体型微胖,嗓音特殊,总是满脸堆笑,走路像是挪蹭着脚步踟蹰,甚至有些滑稽,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谦卑至极,在不宽的楼梯楼道中面对面过往,他总是贴站在一边,让对面来人先过去自己再走,无论对面是大人还是孩子。就算在街上或院里,即使是在一处两个人能够从容错开的地方,只要遇到对面来人,他也都会立刻侧身停靠在一边,等来人先过。
过去住大杂院或简易楼,水电费、卫生费是挨家挨户按月轮流负责问询(用水人口)、计算、收钱、缴费的。计算收缴后还需将“计算表”贴在楼道里公示,公示期满无误再去银行缴费。这些全部都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全部完成后还要将银行的单剧贴在记录本上当月计算表格下,连同零线(总有零星余款转入下月计算),才能移交给下一家,这样以此类推。这种事以前大都是父母家长办,后来全交给孩子问算收缴,大人只是复核一下。
我就只是在收水电费时进过他的家里,也偶尔路过他家门口时,听到过他随着收音机放任的跟唱或哼唱之声,才惊讶他的嗓音格外特别,有些沙哑又富有磁性韵味、音细调高,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
虽然他是一个人独居,但他家里的东西显得一点儿不少,老式箱子很多,其他家什却很简单,冬天的火炉支生在外屋的正中央,玻璃门和玻璃窗总是挂着窗帘,感觉家里封闭得像个密室,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的镜框,每次我们都趁他拿取钱包时,赶紧端详那镜框里的照片,但怎么也不能充分而从容的看清楚,特别是那张超大的合影,人人都穿着旧式军服一类的黑衣黑帽黑鞋黑色绑腿,人人背着长枪,像是比国民党更早的军队,大概就是伪满时期了。
无法辨认合影中的人,也无法了解照片的来历,甚至无法相信那镜框里的照片,更不敢询问,只是从父母长辈那代人的口中略知一二,传说他当过伪保长。
筒子楼公共水龙头水池子每层只有一个,厕所每层只有男女各一个坑位, 它们都集中位于每楼层的中间楼梯道的后背墙处,男女厕所分列于水池子的左右手。早晨是上厕所最集中的时段,大人们为了不排队甚至早起,或下楼去胡同里的公共厕所。
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早晨上完厕所举着一本书回来,说不知谁把书忘留在厕所了,是一本故事书,就拿回来给我们看。那是一本没有封面的书,翻看是一本讲张良等人的故事书。在那个缺书少见的年代,这本书成了我们小孩间真正流动、争相传阅的故事书。
后来隔三差五,厕所隔离台上或厕所门口杂物堆中常留有塞书,往往都是内容特别的非流通的书,甚至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古”书,书名多已淡忘,但故事内容还留有印象,其中有“周仁献嫂”、“赵氏孤儿”、“庄周梦蝶”、“吴王金戈越王剑”、“桃园结义”、“张良进履”等短小故事书,也有《秋海棠》、《李有才板话》等厚书。无论谁先发现,这些书都会成为我们三层全楼流动、接力传看的“畅销”书。
刚开始大家猜测,是谁留的?是否忘记了?那书是不是用来解决大便的用纸?有意的无意的?后来发现经常有,发现了谁都舍不得大便用它,更舍不得丢弃,就视它为宝贝了,再后来大家也都不去猜了,也不用去猜了,那层楼里只有他是最脱不了的“嫌疑人”。
苏老头儿古怪神秘的一面,除了必要的做饭、上厕所外,很少出屋子,也极少与街坊四邻聊天寒暄,一度怀疑他是否不认识我们这些邻居,或分辨不出我们,但偶尔在街上路上遇见,他总是表露出超出对陌生路人的善意微笑,那近乎童真般的微笑,那楼道里熟悉的微笑……
那熟悉的微笑,熟悉的谦卑,熟悉的姿态,至今想起仍是迷一般……
对这个苏老头儿家姐也有印象,但也只是记得邻居大人们说他当过什么伪保长,所以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是公认的“好”人,或算是危险人物,以至于迎面相撞也没尊敬地称他一声“大爷”之类的,更没有像其他邻居之间那样“闲聊”过。不知道他有没有老婆、孩子,也不知道他是哪儿的人,估计大家谁都不真正了解这位苏老先生,但凭直觉就知道他是个神秘的传奇人物。
神秘的没人知道他的经历,也没人记得他是何时何地何种原因离开这个世界的……。
人生太多的无奈,人的命运也是难以捉摸、难以把握的。那个时代更是扭曲了人性,也让许许多多的“苏老头儿”们埋没在阶级斗争的硝烟中。
现在回过头来看,苏老头儿他那是在人前“夹着尾巴做人”,几乎完全丢掉了自尊,只有回到自己黑漆漆的家里屋里,才能孤独地做回自己。
现在回忆起苏老头儿的点滴,又真不能不佩服他的“高明”。因为他那样谦卑和善,才挺过了“文革”,才熬过了粉碎“四人帮”,总之躲开了大风大浪、避过了大起大落、也免遭了大灾大祸,虽然孤独但总算平安的度过了余生。
作
者
简
介
1962年生于北京,现为银行职员,从小到大生活在北京,感怀旧日时光,愿以笔记叙过往那些有滋有味的市井生活,捕捉并回味那些家常里短和邻里之间的幕幕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