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又看不见的东西‖文/辣young桑

看得见又看不见的东西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种落寞,与同学无关,与舍友无关,与学习成绩无关。现在回想,或许这种落寞,来自于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它告诉你,你永远不会属于这个地方,即使你成绩非凡、朋友成群,这一切,都一定会在半年后、一年后、两年后——你离开的那天,被一道国界划成一页泛黄的回忆录纸,变成将来你回缅时嘴角扬起的那一抹浅笑。
“学姐,我到了”
“好,我现在下楼”
2019年9月6日,来法国的第8天。今晚要帮一个学姐搬家。
微信里收到这行字的三两分钟后,她出现在电梯口。
说起来,我和她的相识,缘于一件蓝白色的围裙。
来到法国的这阵子,学校还没开课,我闲得很,一直在研究做菜。于是,三天前,我在一个二手交易群里发出了一条收二手围裙意愿的消息。
“2欧”,很快就有个人出价了。我看也不算太贵,便伸出手要点其头像打算加好友谈谈。
“我送给你”。下面接着出来一条消息。
我刚伸出去的手指,紧急刹车,转弯点了下面这个人的头像加了好友。
“Hello”对方第一个打招呼。
寒暄一阵过后,我们开始谈“买卖”事宜。
“比较脏,你洗洗应该可以的”,说着发了张照片过来。
图里是吊在墙上的一条小正太风格的蓝白色围裙,围裙旁边是一张厨台,杂而不乱,一口小锅里似乎还装着炖过的菜。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那条围裙我就爱了,因为印象中围裙都是那种大红大紫的家庭妇女色——我一个男生在宿舍穿成那样岂不让西班牙小哥室友笑话!但是正太风格想想我还是能hold得住的(应该???)。
“感觉不脏啊”我说
“我洁癖”
“爱做饭的人肯定有好习惯”我说道,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
“(其实我在夸自己)”
她回了一个丑男的wink表情包,说道“可以的”,接着给我发来了她家的地址。
第二天,下了点小雨,微风斜斜。在学姐楼下等着取围裙的时候,遇到了个爱笑的法国老奶奶。她很主动跟我说bonjour。我尝试着跟她唠嗑,结果她的语速非常快让我摸不着头脑。看着我茫然的样子她用浓厚的法国口音说,you speak English?我回答yes,然后又说mon français n'est pas très bon. Mais je peux comprendre un peu quand-même. 她于是又操起她的franglais说了一串,我听到了一个retard(法语发音),才明白她在抱怨车晚到。我说,le bus est toujours en retard, c'est ça ? 她终于又用法语跟我说:总是不准时,不是早到就是晚到。然而言语中带着笑意。我说, ah, généralement j'arrive en avance pour l'attendre.("是嘛,我一般都会早点到去等车"其实通常用谷歌地图看,还是挺准时的) 她非常可爱地回答我说"Je suis plus méchante.",眯眯的眼睛仿佛朝我wink了一下。车来了,她竟然示意让我先上,把我吓坏了(就算不讲尊老,也应该是女士优先)我说其实我只是在等人不是在等车(来避雨的),她这才满意的跟我道别上车去。车开走了。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挂着笑容。原来快乐是这样传递的。这是第一次,斜风细雨,给人一种浪漫的感觉。我再次相信了法国浪漫。
老奶奶上的那辆公车刚开走不一会儿,她就出现了。
一头染成金色的披肩长发,发根有一部分新长出来的黑发,但看上去却莫名协调。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绵薄运动裤,上身裹着一件白色的外套,显得随意却干练。身形看起来,用她自己的话说,“比较强壮”。她怀里抱着一个硬纸服装盒,让人觉得似乎里头装着一件刚刚干洗过的西服,但为了不让雨水侵蚀,只好塞到怀里。
我的第一印象,还是那张惊诧却带着笑意的脸——“我以为买围裙的都会是女生呢”,她问我。
“主要是穷啊!法国的外餐这么贵,只能自己做。”我发现今天收获了两张很有特点的笑脸,车站下的老奶奶的一张,还有眼前的这张。
我又问她,“学姐为什么要把东西送人呀?”
“我要搬家啦,带不走这么多”
“也可以卖呀”
“来不及啦。这周就走了”。
“奥… …”,我顿了一下,“那学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提一提东西或者搬下来什么的”。
“可以吗?”她的眼睛一亮,露出惊喜的神色。
“当然啦,就当是给这条围裙付款啦”,我笑着说。
“那你再上来看看吧,”她示意我去她家里,“还有挺多东西不要的,你需要可以拿走… …”
上了楼层,我等在门外头,她在里头不断翻着东西,还一直问“这个你要不要”“你要这个吗”……
她说,我们得快点,因为我是这周才跟房东说的搬家(法国一般得提前一个月跟房东打招呼),下午我还得去邮局、银行、跟房东退房… …
最后,她送了我几摞草稿纸(法国的纸真的超级贵,我进到超市都舍不得买,本来还想着去买二手的),法语书,笔记本,一条正太风蓝白围裙,还有一个大大的透明玻璃罐子。她说,“这个罐子是我当初在“宜家”买的,很好看,却一次都没用过。”
那天,我背着一袋沉甸甸的纸,提着一口轻飘飘的“西服”袋,回去了。
“对了,我叫李想”,那句自我介绍在脑海里浮现。
此时眼前的她,依旧是那套干练的“休闲”装,金黄带黑的长发搭落在双肩。她说,你再等一等,我还有几个朋友还没到,箱子太大太重,你一个人搬会累死的。
哈哈哈,我一笑。
是真的,回去一定会手抖的。她补充。
其实,今天早上,我还去了一趟她家。她发来微信说,家里还有很多来不及卖出去的东西,特别是吃的,如果我需要可以过去先带走,晚上搬家的时候也方便。
今个早晨,天没有再下雨,阳光明媚的,让人觉得温暖。街道对头大桥下的清河在太阳的照射下映出潺潺翡翠的光,令人心情舒畅。
她下楼帮我打开外头的大门,引我走进电梯井,转升五楼。
她的所谓“家”,其实是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面只割出卧室和浴室(加厕所),卧室比较大,又分出厨房、作业和休息区域。
我管这样的房子叫“雀巢”,因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进去时,我注意到好几个大的打包好的纸箱行李,床上三个颜色各异的抱枕,床边是一张宽宽的白色桌子,上面有一盘绿植,显得干净怡人。桌子的右边是一扇一尺多宽的窗,我想,子夜时分的月光从窗口射进来,那种感觉一定很奇妙。
窗口内对着的,就是窄窄的厨用区域。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烧煮洗冻一样不落。
“学姐,你这房子租金贵不贵啊”
“挺贵的,410欧的房租,不过毕竟是市中心区域”
我心里酸酸的,因为我那个房子虽是三人合租,但是整体要更大,三个卧室带阳台,有分开的厨房浴室厕所储物室,每个月只要三百欧,还能拿到一百多欧的房补。
她又说,“就是房东不太好,是个很讨厌中国人的法国人”
我说,“不会吧”
“男房东还好,我租进来的时候是他接待的我,就什么都好说话,但是后来都是她老婆在管,她是很讨厌中国人的,说最不想把房子租给中国人,头发掉一地,房间很乱啊什么的”
“中国人还好吧?我舍友跟我说之前他朋友跟一个印度人一起住,那才叫灾难,卫生从不打扫,厕所简直不忍直视”
“是真的,白人他们都不敢惹,黑人更加,亚洲人除了日本人以外都容易被欺负”,”因为日本媒体比较凶嘛”她又补充道。
“那她有本事就别租给中国人啊,中国人算好的了,起码还会打扫”我有点生气。
“是呀,现在我的押金她都不给我退回来了”
“什么?为什么?”
“昨天她来的时候就说我的房子很乱什么的,可是拜托我整理行李的时候肯定会乱啊;她还很凶,说要让我打扫干净,然后又说我肯定打扫不干净,说等我走了以后要找清洁公司,就是那种打扫一次400欧的那种,然后住房押金她明确说是绝对不会退给我了。整个过程就非常凶,一直说最讨厌把房子租给中国人,后来他老公在旁边还用手戳了她一下”,
“这也太不讲理了”,我怒火中烧。
“其实我是这么想的,”她停了停,又说“你要么就别说我,然后把押金扣走;要么就说我,说完让我打扫完把押金还给我;但是你不能又说我,又让我打扫,完事又不退我押金”。
“这个忍不了啊,得跟她理论啊(学姐全程在法国上的大学,法语很好)”,我生气地说。
“中国人嘛,性格都比较平和,我就是不太喜欢跟人理论。但是她一直说中国人怎么怎么样我就很不高兴了”
“他这是歧视啊,是discrimination!”我愤怒地说,“我存有一个法国的各种求助号码的册子,有一个是反歧视的,我回去可以发给你,打电话举报她。”
“法国人是很怕被说歧视的”,我补充,“我有一个老师,以前在法国生活过。有一次她在上课的时候跟我们说了她的一个经历:她的一个朋友法语不怎么样,也是华人,在一个地方预约好了结果没有被接待,后来一着急一发火,法语潜能爆发,就什么话都蹭蹭蹭往外说,最后来一句说你这是discrimination, 那人吓坏了,结果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那个地方的经理亲自出来接待她,跟她道歉什么的”。
“还能这样啊,”她笑了。
“是啊,这就是discrimination,你之前签了Etat de lieu(房屋状况合同)了,你可以对比着看看,没问题她就不能扣你的押金。”
她说,“其实我也有理亏的地方,我是这周才跟她说的退房”
“那也不能把押金全扣了啊,还说那些话,明天她来了就应该跟她理论一下。不能让她把钱这么容易就拿走了”,我说,“就算最后还是没退,那也不能让她这么轻松就拿到啊,中国人钱这么好坑嘛,走之前跟她吵一架什么的,拿钱也让你拿得不舒服!让她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凭什么,随便就扣中国人押金?”我太生气了,一长串话说出来气都不喘。“女孩子在外头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权益嘛,不能随便让人欺负!”
“好”,她看起来信心满满,“你说得对,我明天要跟她理论一下”,跃跃欲试的样子。
“对,不行就叫几个朋友什么的,人多力量大”我说。
她的朋友到了。准确的说,有两个到了。
我该叫学长了。
眼前的第一个学长,我就叫瘦学长吧,因为还有一个“壮”学长。
瘦学长大概有一米七多,头发有些蓬乱,上身穿着一个紫色的polo衬衫,内衬一件白色格子衫,衬衣的衣角从POLO衫下面拉耸出来,显得很随性。他的黑色牛仔裤也是很修身的,印象里甚至有一些褶皱。
此时已是晚七点半过了,对于九点才天黑的法国,现在才是傍晚。
暮色沉沉,早上的阳光消耗殆尽,街上吹着一阵一阵的凉风。瘦学长颇为凌乱的头发在风中如同海藻的幼梢般微微摇曳。我们互相打完招呼,学姐靠近对他说,“你这一身,站在风里,看起来真… …”
她在找词。
“真像个男博士”,我替她补充。
“对对对,就是这个”她激动地说。
“再带副眼镜就更好了”,我打趣地说。
“哈哈哈”学姐很满意的笑出声。
我们都感觉到,瘦学长身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气质,这种气质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仅需你看他一眼,便难以忽略。
学姐不停地向我介绍他的种种非凡之处,“他很厉害的,大学和研究生阶段都是在法国读的,明年要读博了。”“他会说好多种语言,还会说布列塔尼语!就是法国这边的方言!”
学长微微一笑以回应。
从小到大,我是一个不相信权威的人,我从不甘愿轻易承认一个人的博学或者智慧。但是此时此刻,我竟折服于眼前这个人的不动声色。
不刻意甄选的打扮,博学的修养由内而外散发的智者的成熟气息——我终于明白了这种气质的来源,这是法国独有的慵懒与书香底蕴!我惊诧极了!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养出如此这般的气质——端着一个中国人的脸庞,不用言语,便使人信服他就是一个法国先生。
但他明明,明明是一个在中国长大的中国人,还说着盖有中国烙印的中国话!
我激动极了。这种感觉,仿佛见证了独角兽的存在一般。
“你们两个在这等吧,我和乌鹤翔去车库那边等”,学姐说着,带着瘦学长走了。
留下我,和另一个学长。
这个“壮”学长,是一个比较传统的的留法中国人。
他挺着一个圆润的肚子,小小的眼睛被脸上的脂肪挤压着眯了起来。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超大码的短袖,看上去很破旧,现在想想仿佛还有些小窟窿。我不由得抱紧自己的的双臂摩擦了几下。
“学长,你不冷吗,才一件T恤啊”我关切地问。
“不冷,习惯了”。他的声音很平和,我几乎要用“儒雅”这个词,但是并不太恰当哈哈哈。但是和他说话我感觉很舒服。
“皮比较厚吧”,他又补充道。
哈哈,我笑出声。
他让我想起来一个高中同学,也是胖胖的(对不起啊学长不要介意[/捂眼哭]),言语时永远露出怡然自得又自信的神情。
我们等的,是一个开车过来帮忙运箱子的人。
交谈时,我了解到他和我是同一个学校的,只不过项目不一样。
我赶紧说“学长,求抱大腿啊!”
他便很热情地跟我介绍关于他知道的雷恩的一切,包括哪里的游戏厅、牌馆、酒吧夜店,以及法国人喜欢玩的游戏等等。我还向他询问了很多关于我们学校的课程设置、上课风格等问题,因为对于刚刚到达雷恩又还没开学的我来说,这一切都太新奇太令人激动了。
他非常耐心地跟我介绍着他眼中的风土人情以及一些法国手续的办理问题,还在我的央求下答应第二天带我去走我们住处通往学校的另一条路线。
我全程两眼放光,像一个刚出世的小孩,对着眼前的玩具垂涎三尺,大人们口中的神话故事心驰神往。
我告诉他,自打我踏上巴黎的那一刻开始,就仿佛进入了一个3D剧情游戏,我在寻找一个最终的结局,却不知道要踏上哪一条道路。于是我不断地搜寻信息,不断地遭遇NPC——那些和我产生交集的人——每一个NPC都会告诉我这个故事的若干线索,告诉我应该干什么,应该寻找什么,或者哪里有我寻找的东西,他们甚至会为我打开新的地图区域,让我更加了解脚下的这片疆土。
我之所以会这么比喻,不单单是因为,这里的建筑都过分精致,跟许多游戏中的建筑给人的感觉一样,不论是白日的蓝天、白云、清风、艳阳、细雨,甚至从不惧人的鸥鸟,还是夜晚静谧怡人的街道、明辉聚散的灯光和三三两两的行人,都完完全全和游戏里一模一样,那么合你的心意、又让你如此惊奇,更因为,目前为止,我遇到的人,都像那些NPC一样,给了我太多的帮助和指引。
很奇怪,在祖国,那么大的疆土里,我感觉自己很大;在这里,弹丸之地,我觉得自己好小,好小。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眼前开过。
朝我们这一侧的车窗是开着的,一个华裔面孔探出来,长的很标致,她一旁的驾驶员是个法国人。
那个是不是就是我们要等的人?
眼神交汇,我们举起手正要打招呼,她脸一侧,装作什么也没看到,随着车从我们眼前穿过。
我们脸上的招呼式笑容凝在嘴边,被冷风一吹而散。
面面相觑。
可能那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吧,我心想。“这个华人真无礼”,内心嘀咕着。
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对方并不认识我们,华人之间并没有法国的“对视必招呼”的礼仪,于是心里又看开了。
几分钟后,学姐喊我们去车库入口。
入口的“门”在小区的后侧方。通行口比较大,专门供车出入。那所谓的“门”是一个遥控的横栏,跨在门口,左边固定一点,打开时横栏像一根时针,原本指向三点,在遥控下缓缓逆转至12点的位置,车便得以通行。
我定睛一看,入口门前,赫然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就是刚才的那一辆!
学姐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遥控器,对着门一按,横栏旋升,车便缓缓地开了进来,停在我们身后的不远处。
里面钻出来一个约一米六高的女人,瘦削,尖尖的下巴,五官很精致,给人一种高冷的距离感。她拥抱了李想学姐。车的另一边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和这个女人差不多高但是身形壮硕的法国人,他就是那个司机。他向学姐走去,伸头和学姐行了贴面礼。
一下,两下。共两下,我在心里数着。
后来学姐告诉我,这个女人是台湾人,司机是她的丈夫。我说,来到这,第一次亲眼看别人做贴面礼,有点激动呢。她说,一般来说女生和女生之间是可以拥抱和行贴面礼,男生和女生可以行贴面礼,男生和男生就是握手。因为我和这个女生关系很好,所以她老公一直都是和我行贴面礼,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们用法语寒暄了许久,我们便开始上楼把东西搬下来。东西需要从楼上通过电梯运下来,然后我们搬到那辆小轿车上,运到学姐的另一个朋友家里。
搬运的过程并不艰难,事实上我感觉这整个过程我并没有帮到许多的忙。我只是学姐碰巧认识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学弟,过来搭把手摸摸行李箱子的。
隐约记得,大约是九点过,我们来到了学姐的另一个朋友家楼下。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机会跟那个台湾女人说上什么话,我既不了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和眼前这个厚实的法国人的关系(后来学姐才告诉我他们是夫妻)。她和我们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不认识我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认识的欲望。仿佛此行除了李想学姐,她的丈夫,那辆轿车,几个纸皮箱行李,便再无其他。
我们三个男生和那个法国人把车上的箱子都搬了下来,堆在眼前的这栋大楼跟前。
我看到李想学姐在和那个女人告别。
“谢谢你过来帮我的忙,要是来了里昂记得找我玩”,学姐握着她的手说。
“… …”她回应的声音非常小,站在几米开外的我没有听清内容,但是我知道她回应的字数并不多。但是看学姐的表情,我感觉她们此刻已是交心的对话。
法国人钻进了驾驶位,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她将双手微微举起,对李想学姐做着“拜拜”的手势表示告别。
李想学姐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了一句我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的话:
“如果你需要我,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会回来的。就是…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会从里昂回来的。”
她点了点头,终于迈开了脚,转身从车头绕过,熟悉地坐进副驾驶的位置,砰一声关闭车门,随着车子启动开走,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
当晚回到家里,我的心里一直翻腾着学姐的那句话。于是微信里跟学姐说,
“我很佩服你,有这么多厉害的朋友。我不过是跑了几趟路搬了点东西而已,却收获了很多东西。”
她又发来丑男wink的表情包,说,“因为你也很优秀啊。”
“多亏了那条围裙。”
“哈哈哈,还真是”。
但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我突然有点理解了那个台湾女人:也许有的人就只是愿意交受自己认可过的朋友而已。其他人,本就不重要。
我想,所谓友谊,在开始不认识的两个人之间,是否就是一个人赠予你苹果,你复还其一枚香蕉,最后两个人各得其所,乐在其中?
如果是,还真是多亏了那条围裙。
故事自然还未结束。
我们在楼下守着大大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纸箱子。学姐贴着手机在打电话。
不一会儿,她放下手中的手机,揣兜里。顺着眼光,楼道里出现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
透明的玻璃门打开,她双手扶着门把手,先将头探出来,露出非常热情的笑容,说“hello!”然后将门撑着,身体从门缝里错出来,才松开手完全出来到外面。
“hello!”李想学姐快步走上前去,和她拥抱良久,说“好久不见啊!”
她们又互相站好,转身面对我们。
“你们好啊!”右手做出非常可爱的打招呼手势,满脸的热情。
辈分最小的我,自然也很懂事地回以热情,响亮地回应:学姐好啊!
另外两个学长却显得沉稳很多,仅微微点头配以“你好你好”回应之。
“学姐”听到我的招呼后噗嗤一笑。我有点不好意思。
李想在一旁提醒,“她现在是老师啦,已经不是学姐啦,现在在这边教书呢!”
我茫茫地点头,赔笑。
“学姐”则哈哈一下,说“没事没事,叫学姐我更开心呢”。摆摆手,手里的钥匙叮铃叮铃地响。
“好啦,你们把东西搬进来吧,我帮你们把仓库门打开”,语毕,转身把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再次拉开。
“学姐”让我们用一个箱子顶住玻璃门,然后引我们把东西“搬”到里头对应的仓间。事实上,就只有我傻傻地把箱子又搬起来,等我扛到通往仓库的电梯口,我才发现大家都是拖着或者推着走的。因为仓库不在这一层,现在只需要把箱子弄进电梯就行。
“哎?怎么就我是扛着走啊,你们也太精了吧”
李想学姐看到我笨拙的样子,哈哈地笑起来。
说起来,法国这个仓库的构造还真是挺神奇的。下到目标层,我们绕了好多个门才找到配属于“学姐”家的那个约两米长一米宽的隔间,四周的水泥都是厚厚的,就连门也非常地厚重。我摸了一下,比防盗门都厚。
“这要是人被锁里头了可怎么办啊,连个窗户都没有,还是地下间”,我很好奇。
“我有个想法… …”,“壮”学长说。
“不不不,你别说,太瘆人了”,我赶紧阻止。
大家呵呵一笑,便又跟着“学姐”走出去了。
“这边,啊不,这边”,她自己也有点乱了,“这里跟个迷宫似的,你们来之前我还特意多走了几遍”,她爽朗地说。
出来仓库后,她告诉我们她的父母亲这阵子刚到法国来,带了很多小吃,要送我们一些,于是邀李想学姐以及我们上她家取。
两位学姐走在前面,嘻嘻哈哈地交谈着,言语中带着些许的惺惺相惜与缅怀之情。我随两位学长默默跟在后头。
到了之后,“学姐”把家门一开,一阵饭菜香便扑鼻而来,我们纷纷赞叹“真香”。
“学姐”头也不回地吩咐我们不用脱鞋,径直往里房间走,去给我们取小吃。
坐在客厅里头的是她的父母亲,李想学姐带着我们喊叔叔阿姨好,两位老人也很和蔼地问我们吃过饭没要不要一起吃。
“叔叔阿姨,来这边感觉怎么样啊,去巴黎没呀”李想学姐关切地问。
“学姐”从房间里走出来接下话:“去啦去啦,前几天刚回来,逛了好一圈巴黎呢”
李想把刚刚特意没有存进仓库的三个抱枕递给老人,对“学姐”说, “几个抱枕可以给叔叔阿姨,晚上看手机可以垫垫脖子”。
“学姐”一边答应,一边取出一个保鲜盒,往里头装他们今晚做的卤鸡腿,似乎想起什么,一回头,对我们说,“你们需要洗手吗,刚刚的箱子那么多灰,你们可以去那边洗洗”,说着往我们的右边指去。
我们走进右边的小隔间,发现里面挂着一些衣服,门的左侧是一个盥洗盆,上面摆放着各种法语英语标签的妆品和梳洗液。
我猛地觉起,这整间房子,正是一个“雀巢”!只不过比李想学姐的那间再大一些。
我犯不住想,在法国,毕业之后,不再享有学生住房补贴,还毅然决然选择留下、工作打拼、住在这样的“雀巢”的华人究竟还有多少呢?以后的我,会不会也住在这样的一个“麻雀屋”里?甚至“麻雀麻雀屋”?
我对这个地方的感情,究竟能让我“甘于”至何境地?
“这瓶是洗手液”,李想学姐洗过手后转头贴心地提醒了我一下。
“学姐”给我们每个人分发了几包那种小小包装的香辣鱼,又把手中装好卤鸡腿的保鲜盒递给李想。在家门口热情地跟我们道别:“拜拜,以后有空找我玩啊~拜拜~拜拜~”,右手不住地摆,做出告别的手势。
我们四人下楼走出电梯,发现外头夜幕早已降临。一看时间,九点半了。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分别。
“走,我请你们吃饭去,”学姐说,“你们都没吃饭吧”。
两个学长都表示没吃,我弱弱地说,其实我是吃过饭才来的… …
“没事啊,再吃点呗”学姐很坚持。
我笑着说:“不能再吃啦!”我带着小孩子耍性子的神态向学姐撒了个娇。
“但是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我又提议,“一杯饮料就够了,因为我还想跟你们混一会儿”,我笑着说。
“行,走!”学姐潇洒地带着我们往市区的方向走。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跟这些人只认识了几天、一天,但当下却有一种老友离别的感觉。那种舍不得的感觉就像一块面团,越揉越发开,却黏在心里。
我们在圣安娜地区这条河的河岸上缓缓地走着。学姐和瘦学长走在前面,攀谈着。我和“壮”学长在后头跟着,他滔滔地跟我说着他在法国游戏馆的经历,还跟我介绍当地很热门的“剧本”游戏。我在一旁激动地听着。
这一片的商店早已打样,河岸黑漆漆的。我没注意夜空是否有月亮,但是我分明看到河水倒映着远处间歇经驶的汽车的车灯光。心想,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浪漫?
走出了河岸,学姐带我们走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街区。
我们互相分享着在法国的见闻和感慨。
我说,“法国的交通真的是超级让我吃惊的,就算是(路人)红灯,他们也会让行人先走的!我今天过那个马路口的时候,有一辆车开过来,看我到马路边了就停在那不走了,我很奇怪明明是我的红灯,他为什么不走啊,我就站在那不敢动然后他也不开走,然后我意识到它是在等我先走,我就很怂地弯着腰跑过去,还对着那辆车作着merci merci的嘴型。看我走过去了,那车才开过去… …”
他们哈哈大笑。
学姐给我解释,“法国的交通就是这样的,不管规则如何,对他们来说,人是始终有优先权的。他们考驾照的时候也是不怎么看你倒位这种,但是会很严格把关安全行驶方面的知识。在法国,一直都是’车让人’的”。
我连连点头。
“壮”学长,也提出一个话题:“我看法国这边其实也不是特别注重卫生和素质,很多人在巴黎随地大小便,也没人管的,很多人晚上喝过酒了就在街边小便,这非常常见”。
“不对吧,并不是法国不讲究卫生和素质,他们很讲究的,有些法国年轻人确实是懒散惯了,生性自由惯了,但是其实很多年纪大一点的他们是非常懂礼仪讲礼貌的,这些还是非常注意的”。我表示抗议。
“对”,学姐也支持我。
“比如他们要是想开一个餐馆,老板得专门去那种什么工会去学习各种卫生标准啊什么的,还要垃圾分类,不然会被查封的。所以实际上法国人是很讲究的。”我补充。
“对对对”,学姐也很来劲了,“哎,你怎么知道这些?”她一转头问我。
“啊,我… … 我看《中餐厅》知道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几个笑成一片。
“对啊… …,就是第二季的时候… …”
… …
笑着走着,我们经过一个酒馆,里面走出来一个头顶光光的法国人,瘦瘦的,只穿了一件T恤,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绿色酒瓶,上面的方形标签隐约有几个法语词。
“Bonsoir”,他离我后背也就三四个人的距离,趔趔趄趄地走着,努力仰起头,带着醉意,向我们抛出这么一句话。
我调皮地回头向他回应“Bonsoir~”
“Bonsoir”
“Bonsoir~”
“Bonsoir”
“Bonsoir~”
眼角一瞟,走在我前面的学姐已经笑到不行了。
我笑着问,“怎么啦?”
这里的门店看起来都十分精致,客人们从店里头满出到外头,络绎不绝的景象让人觉得十分热闹。
学姐带我们走进一个饭店,里面除了排队的人、还有几桌吃饭的客人,大家明明挤在一起,却又互相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有一定的喧嚣却丝毫不恼人。但是我很奇怪,这里的油烟味、酒气味并不浓郁。转念一想,发觉,甚至没有西方人传说中的大体味。
在这小小的弄堂里,还圈出一个点菜付款的柜台,以及旁边的炒菜、添菜区。这个工作区域只用了一面薄薄的玻璃窗和我们这边的服务区分开。我们在外头能看到玻璃那头所有人的分工,几个好看的小姐姐把秀发盘在后头,用店员帽盖住,留出几束比较短的金发从帽檐缝隙中夹出,手里端着的要么是给厨师下锅的净菜,要么是刚刚上碟的夜餐。旁边的掌柜台为客人点单算账的,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反戴鸭舌帽的帅气小哥,不时在菜单上指指点点为客人推荐菜品。我看着他们炒出来的盘点以及菜单的文字,推想这应该是一家印度菜馆子。
“我看到了一个我以前的学生!”学姐惊奇地跟我们说。
“在哪呢”,我问。
“你看”,她用眼神给我指人,还微微向上甩了甩下巴。
顺着这个方向,我把目光投到入门口右边的那围坐于长长桌子的一群法国人身上。
“那个小男孩”,学姐接着说,“以前我教过他中文”
他们互相对视了。
“Bonsoir~Hello~”学姐跟那一桌法国人打招呼,隔着中间一排排队的人。
“Bonsoir~”小男孩以及他身边的几位家人一起回应。
“他旁边的是他的姐姐,爸爸,和妈妈”,学姐面对我们,轻声跟我们介绍。
“学姐是教育学专业的吗”,我问,
“嗯”
“给他上课一小时多少欧啊”
“不收钱嗒~”
“为啥呀”
“我以前是孔子学院的啦”
“这边有孔子学院吗?”
“有啊”
“我以前在孔子学院做过志愿者”,说着,笑着看向瘦学长,“就是那种不收费的志愿者”。
学长也笑着用眼光回应她。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想起之前在她家里,她跟我提及房租很贵的时候,还告诉我这是她自己赚的房租,我问她如何找的工作兼职,她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把简历到处发给公司看啊”。
此时的我,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只是惊诧于两个比我没大几岁的人,在他们的人生中,到底还有何种精彩的经历。这些经历给他们带去了多少泪水?又花费了他们多少汗水呢?
点完餐,我们转到二楼的用餐阁。
实际上二楼也满人了,但是看到我们上来,有两个用餐结束在聊天的法国人主动把位置让出来收拾东西走了。
我们坐下,服务员走过来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走,分给每个人干净的杯子。学姐拿过来一个调料瓶形状的玻璃容器,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我惶恐至极,问:
“学姐… …这是酒还是水啊… …”
她将两位学长身前的杯子斟满,拿过我的杯子,说:
“这要是酒的话,那就只能是白兰地了,喝完今晚我们都走不了了”,
看我放心了,也把我的杯子倒满了。
拿起她自己的杯子,发现水没了。于是向我们晃晃手中的容器,说“竟然这就倒没了!”笑着露出惊讶的表情。
于是她招呼在一旁收拾桌子的服务员,用流利的法语问她哪里可以补充容器里的水,又跟着服务员下楼去补满了,回来满意地把自己的杯子也斟满。
我看了看表,说,这是我第一次到夜店来。
她张大了眼睛,问我,“你是说,你来法国之前也没有来过这种店吗?”
事实上是我用错词了,我说:“不是,我的意思是,来这里后,我都没去过晚上营业的饭店。”
她做出“奥~”的嘴型没有发出声,然后说“没事~”。
我们又天花乱坠天马行空地聊了很多东西,散落了一桌子的嘻嘻哈哈。
服务员把晚餐端上来了,他们都点了一碗某某肉炒饭和一瓶饮料,而我只点了一瓶饮料。
他们吃一口聊一口,我也端着饮料参与着这场激动人心的夜谈盛宴。
学姐指着瘦学长说,“他真的好厉害的,你们知道吗,他明年就要去世界上最浪漫的国家了!希腊!爱琴海啊~简直了!他会说希腊语!”
这时,“壮”学长说,哎我明年就毕业啦,就要回国咯。
我说,“哇,你别这么说嘛,你这么一说让我有种很快我也要回去了的感觉”。
他依然是那种“怡然”神态,说:“确实是这样的,两年时间,一眨眼就结束了。”
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场饭,并不仅仅是一顿感谢饭,还是三个好朋友的一顿离别宴!学姐明天就要前往里昂,瘦学长明年读博前往希腊,“壮”学长明年就回国了。
我鼻子酸酸的,明明才来几天,现在却有一种强烈的即将回国的感觉。我太舍不得了!可不是吗,在国内的大学三年,又花了多久结束呢?一个学期、一个学期、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两年就过去了。很快的。
“没事,你回去继承家业多好”,学姐看着“壮”学长说,然后告诉我“吴枫很有钱的,”又转头问他,“你家做什么的来着?”
“有矿?”我皮这一下很开心。
“不是,我们是做第二产业的”
“哇,那回国做富二代确实也挺好昂”,我说。
“其实是富三代”,他纠正我,还是同样平静的神情和语气。
“你猜他是哪里人?”学姐向我发起挑战,“中国一个很多人才的省份”
“浙江?”
“对对对,你猜浙江哪?”她语速很快,满眼期待,“很有名的一个地方”,向我挑着眉毛,上扬却绷紧的嘴角告诉你她心中憋着一个非常猛烈的哈哈大笑。
“浙江温州?”我get到点了
“对对对对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一同把这“大笑”蹦出来了。旁边几桌的外国人扭头看了我们几眼,又自顾自喝酒去了。
“其实是宁波”,“壮”学长说。
“啊,宁波是浙江的吗?”我地理真的不好。
“是的,港口城市”
“我一直以为宁波是什么安徽那边的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学姐,你是哪里人啊”我又问道
“我是上海人”
“奥”
她继续告诉我,她有个哥哥,有个小姨,但是两者和她的父母都常年不在上海,所以平时放假回去她都是自己在家。
我说“会不会很寂寞呀”。
“不会呀,习惯了就好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我今晚见识到了很多东西,我很感激你”
她说,“没什么呀,还要谢谢你帮我搬家呢”
“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她微微一笑以回应我。
我又说“这是一条围裙结下的缘分呢!”
她说,“是呀,哈哈”。
“刚刚学姐说的一句话,是我今晚最大的收获”,我说,”就是那句'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回来的’,”我停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又说“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样的话。那句话让我很震撼。”
“因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呀”
“是的,我特别能理解,大家都身处在异国他乡,共同经历过、熬过一些事情后,那种友谊是很特别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点点头表示认可。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友情,那一刻我真的很震撼”,我向她表露自己的感受,“在国内,我看到过许多破碎的感情,那些人彼此许诺着做好朋友,节假日牵着手一同游玩拍照,但其实每个人都在维持着盖在彼此友谊表面的玻璃窗,小心翼翼地在心里藏掖最最深的信任和羁绊,轻易不交出去。有时,遇到事情,拿起手机甚至还要犹豫犹豫打给谁。最后还是只能拨出父母的号码… …”我盯着学姐的眼睛,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很认真地听我说的话,“但是有的人就会很幸运,他们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拨打一个自己知道一定可以求助的朋友的电话。”我继续说。
顿了一会儿,又对她说,“可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在拨电话前的承诺,”
“我也希望能拥有像学姐那样的友谊,在法国。”
晚上十一点过,服务员开始收拾已经吃干净的碗碟。
学姐说,“其实他们还没到下班时间,但是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早就收盘子吗?”
我摇摇头。
“因为法国人是到点之后就能下班的,你想走就可以走。但是如果他们晚上不把碗刷完,第二天就会剩出一大堆的脏碗要洗,就会影响他们营业的。所以在饭馆工作的他们晚上都会把碗刷完才回去,所以他们一般就会提早收拾盘子,这样就能早点刷完早点下班了。”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
她指指坐在旁边的瘦学长,说“他以前就在餐馆工作过,他都懂得”,说完,看着他笑。
瘦学长露出苦笑,说“真的,你在餐馆工作过就知道了,很辛苦。他们的菜都是’工业化’的,’流水线’,出菜很快,当初我进厨房的时候都惊呆了;然后晚上结束的时候一堆碗堆在那里,你如果晚上不洗完,第二天会被累死… …”
… …
我感觉这一天是我到达法国以来最漫长的一天,也是最短的一天。
漫长,是因为丰富;短,是因为白驹过隙。
到了分别时刻,我们站在离餐馆门口不远的三叉路口告别。
我说,“学姐,你的房子今天退了,你晚上在哪里住啊?”
“就,在青年旅社凑合一晚上啊,离乌鹤翔家很近的。我明天一早的飞机。”
“你不是把被子行李什么的都打包了吗,那你今晚不需要用吗”
“就… …蜷缩着,凑合一下啊,”她在“蜷缩”前稍微想了想词。
“那怎么行,这几天法国温差很大啊晚上很冷的我盖一个被子有时候都觉得冷要不你看乌鹤翔学长有没有多余的被子找他借着用一下”,我语速很快。此时的我完全没有发觉,自己才结识几天的学姐,已经在心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像多年要好的挚友、像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姐姐,让我情不自禁地将她当做“自己人”,不自觉地想要关心她的冷暖健康。
“不用的啦~”
“不行啊… …”
她看着我结结巴巴又面色着急,向前一步抓住我的双肩,使劲儿摇晃,还抖着声音说“你你你啊啊~”,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在送别一个自己非常亲爱的姐姐。
那一刻,我想,也许,好的友谊,远非一个苹果一枚香蕉这么简单。好的友谊,应该是一场球类互动赛,一个人发球,另一个人接球、并打回去,发球的人接住又往回打,以此往复。那份善意,就如同这一个小小的皮球,在两个人之间不断往复,在这个过程当中,彼此的热情逐渐高涨,球艺不断精进——好的友谊,会让彼此在交往中不断成长、收获,收获看得到看不到的东西。
我和“壮”学长住的地方比较近,所以我们一起回去。
现在越来越接近午夜,是法国人习惯中狂欢的预热时间点。看着“壮”学长那件T恤,我又抱紧了双臂摩挲了几下。
我们穿过圣安娜的渴之街(Rue de la soif),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踽踽而行。周围的人在放肆的嬉笑,似乎连卖玫瑰花的魁梧先生的脸也红红的,带着醉意。仿佛整个街区的人,都察觉不到夜晚时分飕飕冷的晚风。也许,美酒、美人、美景已经将他们的躯体里的热血滚烫。我抬头看此时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却乌黑发亮,仿佛一汩被人间灯火烘出光泽来的墨河。
圣安娜这条街,这几天,我走了数次,但这天晚上我觉得我花了最多的时间走出去。
我们进入了地下的轻轨站,立在昏黄灯光守护下的站台候车。眼前的玻璃门掺着灯光,微微映出我们的身影,那个“我”们,身后却是一片漆黑的地轨。
我突然想起出国前一意大利语系朋友与我攀谈过的一段出国感受。
他告诉我在他出国的半年里,始终有一种落寞的感觉。我问,是没办法融进去吗?他回答,也不是,交了挺多外国朋友的,就是… …这种感觉不太一样。
“文化不一样吧,毕竟他们从小缺乏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熏陶”我打趣着说。
他苦笑,又说“是啊,哈哈。”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种落寞,与同学无关,与舍友无关,与学习成绩无关。现在回想,或许这种落寞,来自于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它告诉你,你永远不会属于这个地方,即使你成绩非凡、朋友成群,这一切,都一定会在半年后、一年后、两年后——你离开的那天,被一道国界划成一页泛黄的回忆录纸,只能变成你将来回缅时嘴角扬起的那一抹浅笑。
仅此而已,不过如此。
轻轨车在远处呜鸣着驶来,稳稳地停在面前。我看着那扇被此刻金黄车灯光射得通透无比的玻璃门缓缓张开,迈开脚踏了进去。抓好吊扶手,门合上,车走了。
背后是再次沉寂的隧道的暗。
尾声
♫*蝉时雨 化成淡墨渲染暮色 /渗透着 勾勒出足迹与车辙 /欢笑声与漂浮的水汽饱和/隔着窗 同城市一并模糊了/拨弄着 旧吉他 哼着四拍子的歌 /回音中 一个人 仿佛颇悠然自得 /等凉雨 的温度 将不安燥热中和 /寻觅着 风的波折 /我仍然在无人问津的阴雨霉湿之地 /和着雨音  唱着没有听众的歌曲 /人潮仍是 漫无目的地向目的地散去 /忙碌着 无为着 继续 /等待着谁 能够将我的心房轻轻叩击 /即使是你 也仅仅驻足了片刻便离去 /想着或许 下个路口会有谁与我相遇 /哪怕只 一瞬的 奇迹*
♫*夏夜空 出现在遥远的记忆 /绽放的 璀璨花火拥着繁星 /消失前 做出最温柔的给予 /一如那些模糊身影的别离 /困惑地 拘束着 如城市池中之鱼 /或哽咽 或低泣 都融进了泡沫里 /拖曳疲惫身躯 沉入冰冷的池底 /注视着 色彩褪去 /我仍然在无人问津的阴雨霉湿之地 /和着雨音 唱着没有听众的歌曲 /人潮仍是 漫无目的地向目的地散去 /忙碌着 无为着 继续 /祈求着谁 能够将我的 心房轻轻叩击 /今天的你 是否会留意并尝试去靠近 /因为或许 下个路口仍是同样的结局 /不存在刹那的奇迹*
♫*极夜与永昼 /别离与欢聚 /脉搏与呼吸 /找寻着意义 /我仍然在无人问津的阴雨霉湿之地 /和着雨音 唱着卖不出去的歌曲 /浮游之人也挣扎不已执着存在下去 /追逐着 梦想着 继续 /请别让我独自匍匐于滂沱世末之雨 /和着雨音 唱着见证终结的歌曲 /人们终于 结束了寻觅呆滞伫立原地 /哭泣着 乞求着 奇迹 /用这双手 拨出残缺染了锈迹的弦音 /都隐没于淋漓的雨幕无声无息 /曲终之时 你是否便会回应我的心音 /将颤抖的双手牵起 /迎来每个人的结局*♫
(《末世歌者》——洛天绫/洛天依)
第二天早微信:
“学姐啊,结果怎么样,房东退给你钱了吗”
“我拿回来300欧,哈哈哈”
“哈哈哈哈 太好了”
“找了法国朋友,她态度就变好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女人 绝不轻易认输]”
“[/咧嘴笑]”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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