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木《九月风正好》
九月风正好
成都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我稍微一掀开被子，寒冷的气流就从四面八方，扑天盖地地侵袭着我每一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寝室里的光线很暗，也很安静。看得出来，他们都还没醒。
没了睡意，我把被子里的身子缓缓蜷缩了起来。摸出枕头下的耳机，想听一会儿歌，打发时间。
随手点了一份歌单，也没注意歌名，所以当熟悉的旋律措手不及地传进耳膜的时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眼神一下子就空洞了起来；心头汹涌泛滥的悲伤里，全是你的身影。
我知道，我没忘掉你。
01
我认识你是在一个QQ群里。
那时刚刚卸下了高考这个重担，我们就像是被放出来的囚鸟。没了题海的束缚，我们开始疯狂地尝试着自己曾经想过却总是没时间完成的事情。我们抱着强大的好奇心，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复杂而深沉的世界。
于是，我发现了“耽美”这个陌生却吸引我的词汇。
只是，我从未想过，我的初恋，会和这个词有所牵连。
我想我还算幸运，以高出S大调档线1分的侥幸分数被S大录取。
每个人都憧憬着一个美好的大学，我自然也不例外。厌倦了百度百科里对学校千篇一律的描述，阴差阳错，我竟然搜到了一个当地的基友群。冥冥中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手指一滑，我便成了其中的一员。
起初我只是潜水，每天默默看着群里几位元老级的人物偶尔调调情，秀秀恩爱。
直到某天，我恍然想起了什么，才后知后觉地询问起群友，S大是个怎样的学校？
寂静了两秒，那几位元老像是又有了新话题，开始聊起他们过去在S大时有趣的往事。我的消息很快就被顶得看不见了，元老们也未曾在意我这个深潜的群友。看到不断闪烁的消息，我心里一下就觉得没了意思。
可没想到，我正要退出QQ的时候，你的消息，就发来了。
“你是S大的吗？”
“嗯，我是应届的。”
“这么巧？！我也是应届的。”
“真的假的？我材料工程专业的，你呢？”
“我应用化学。”
“应用化学？也是材料方面的吗？”
“嗯。没想到我们竟然在同一个系。”
“呵呵，我也没想到。”
我还沉浸在有些不敢相信中，你的消息就接踵而至。
“那你打算多久去学校呢？”
“8号。我想早点去，有校车。”
你那头短暂的沉默——
“我和你一起去学校，不介意吧？”
我有一瞬间的吃惊——
“我倒不介意。可是你在？？？”
“我离你那儿不远。”
“我刚问了问我姐，我赶车的话要到你们那儿转站。”
不会吧？我们之间的巧合怎么会这么多？我的心跳有了加速的预兆，仿佛，我能猜到你接下来的话语。
“方便问你个事儿吗？”
我的呼吸突然就变得急促起来。
“什么事？”
“你有Boyfriend吗？”
“男朋友？额......我没谈过恋爱。”
“你要是不嫌弃，要不我俩？”
当你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抬手就摸到了自己绯红滚烫的脸颊，耳畔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可以啊。”
我没注意到，我的嘴角早已弯起一抹刚好的弧度，就像是偷吃了糖的小孩，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是的，我和你之间的故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
02
我答应了你以后，我们都把那个基友群删了，誓要对彼此忠诚。
第二天你就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你傻笑的样子，你说，你也觉得我们的相遇，全是命中注定的巧合。
我问你，要是我长得很丑怎么办？你过了半天才回道：“没事，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带你去整容。”
看到你的回复，我满脸黑线。
“搞半天原来你这么肤浅啊...”我后面跟了一串鄙视的表情。
“你竟然敢说我是个肤浅之人，小心你的某个部位哦。”你一串坏笑的表情瞬间让我面红耳赤，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你了。
“你现在在家里吗？”我收拾好慌乱的心情，在屏幕这边笑得贼兮兮的。
“废话，我当然在家里啊。而且我现在正躺在床上哦~~”隔着手机，我仿佛都能看到你此刻贱贱而且猥琐的表情。
“那你起来，走到墙边。”我开始循循善诱。
“干嘛？想让你男朋友自尽啊？”
“不是。”
“那是？”
“面壁思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逐渐成为彼此的日常，会每天聊聊身边发生的事情。我会和你说今天我无意间看到的搞笑视频，你会跟我讲你一个人在家，自己做了满满一桌的菜，炫耀你的手艺。
你离开了三天。你说你有事，要三天后再联系我。
那短短的三天，似乎漫长地可怕。我收不到你的“早安”，也看不到你的“晚安”。我时时刻刻拿着手机，想象着你会突然发来一条消息，然后跟我说句“surprise”。但是，整整三天，你的头像从未亮过，你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毫无音讯。
我记得，第二天的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因为没了你的缘故，我都没有看我最爱的电视节目。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百无聊奈地翻看着空间，总觉得下一秒就能看到屏幕顶上出现消息提示的画面。也就是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整人的说说。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图片，以致于手机上突然出现女鬼图片的瞬间我就把手机丢了出去。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起身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这才捡起手机闭着眼退了出去。
我很害怕，那一刻我真的很害怕。在我惊慌失措的脑海里，我唯一想到的人，是你。
我一遍又一遍地给你发消息，我想得到你的安慰，来平复我此刻起伏不定的心，可我发出了十多条消息，你灰暗的头像冷冷地，一直冷冷地映在我的眼底，告诉我你根本不在，也不可能回应我的消息。
我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变得那么举足轻重。
我有些赌气地甩开了手机，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诉控你怎么会在这时候不在我身边！
眼角的泪痕未干，我幽幽打开了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电视里笑声不断，我却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发愣地盯着手机的方向。
你会不会某天也像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呢？
03
“在吗？”
“你干嘛呢？都不回我消息。”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理我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三天之后，你如约重新登上了QQ。
因为前几天晚上的事情，我赌气地不理你。我自私地觉得，应该让你也尝尝得不到回应的滋味，而忘了其实一开始你就告诉过我你要离开三天的事实。
自然，最后是我败下阵来。
距离你最后发来的消息过了快一个钟头了，你又像消失了一般再度安静了起来。那一刻，我慌了，我怕了。
“我刚刚才看到，你回来了？”
“嗯，我好想你啊。你半天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我哪儿惹你生气了呢。”
看到屏幕上一排委屈的小表情，几日囤积在胸口的怒气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我撇了撇嘴，回道：“我大人有大量，不和小人一般计较的。”
“就你那小个子？”
“我哪儿小个子了！”
“我好歹比170还高那么1cm吧？你不也才175吗？也不高我多少啊！”
“总是比你高吧。”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你发来那一串贱贱坏笑的表情，我就特有想抽你的冲动。
“对了，过几天就要去学校了吧？”
“嗯。”
也是，时间过得还真快啊！转眼三个月的假期都要结束了。
“终于要看到我亲爱的本人了，真激动啊。”
“到时候可别被我吓跑了啊。”
“没事，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的。”
倒映在手机屏幕里我模糊的脸庞上，眉眼都染着快乐的笑意。
老天总爱在关键的时候和你开玩笑。出发那天我和我爸，光荣地睡过头了。
等匆匆忙忙赶到车站的时候，已经快到发车时间了。拿着大包小包，我埋着头就跟着我爸上车找到空位坐了下来。
等到放好东西缓了口气，一偏头看到玻璃窗上的倒影，才惊觉此刻的自己毫无形象可言。整理好一切，才猛然惊醒般想起，你也在这辆车上。刚才上来得急，压根没去注意你到底坐在哪里。好像记得刚才自己一直低着头的，对！他应该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不错，见面第一天就来迟了。”
口袋里振动了一下，屏幕一亮，你揶揄的消息就出现在了眼前。
完了！这下糗大了！
我伸长脖子望了望四周，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你好整以暇地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上，对着我挑了挑眉，嘴角还留有一抹微微的笑意。
脑袋里'轰’地一声就炸开了。我连忙坐了下来，紧贴着座椅，不停地深呼吸着。满脑子都是你刚才嘴角似有若无坏笑的样子，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见到男朋友都不打招呼吗？”
“什么？”仿佛听到身边的人说话，我下意识以为是我爸在跟我说什么，可一转过头，你的脸庞就装满了我整个瞳孔。
“你！你怎么在这儿？”看了看窗外，我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加油站，而我爸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对我不满意吗？你至于这么害怕吗？”你的嘴角仍旧挂着笑意，表情却显得很疑惑。
“我爸呢？你什么时侯坐在这儿的？”我躲闪着你的目光，佯装逃开你那对于我有着致命诱惑的眼神。
“笨蛋，你爸去上厕所了。”你抬手就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肌肤接触的一瞬间，像是有无数的电流通过我的身体，酥酥麻麻的，很舒服的感觉。
我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当目光转到你脸上的时候，你的表情，是忍俊不禁的样子。
“怎么，这么怕别人看到吗？”
“我……”我还没说出口，你就忽然离开了座位。伴随着你的离开，我身边的空气一下子就冰冷起来，一股很熟悉的感觉又开始在心头渐渐蔓延开来。
我迅速看向你的背影，你像是有感应般回头看了我一眼，笑道：“学校见。”
“儿子，你同学吗？”
不知什么时候，我爸也已经回来了。
“嗯，同学。”
我又把头靠到了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逝而过，同学吗？不，他是我男朋友。
04
学校还不错。
我和我爸跟着大二的学长，很快就找到了寝室。迅速收拾好了东西，我就给你发了条消息：
“我已经收拾好了，你还没到吗？”
突然发现，你的速度变快了。没过几秒，你就回复我了：
“我早到了，我也收拾好了。”
我看了看手表，回道：“快到6点了，一起去吃饭？”
“嗯。”
我拿起桌上的饭卡便走出了寝室，埋着头给你发消息：“你在哪个寝室？我在哪儿等你？”
“我在你面前。”
看到你的消息我感觉莫名其妙的，我面前？我面前？！我猛然抬头，就看到你站在我的前面，出于吃惊，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却伸手一把拉住了我。
“小心点，别总是冒冒失失的。”你的语气很温柔，很舒服。
我手腕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来自你手心炙热的温度，一路到了心脏，成了心跳加速的缘由。我小心地，慢慢地，抬头看你——
不对啊！画风不对啊！
“你不是说你175吗？！怎么我才到你肩膀啊？”
你把手滑到了我的手掌，轻轻握住，大脚一伸，给了我一个伟岸潇洒的背影。
“那是我高一时候测的，估计又长高了吧。”
我看不到，拉着我走在前面的你，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喂，我怎么感觉你不太高兴呢？”我拿着筷子戳了戳你，自从我打了饭回来，你的表情就一直怪怪的。
“刚才那个人你认识？”你的语气也是怪怪的。
“嗯。他就是今天帮我拿东西的学长。”可惜我还没察觉你的不对劲。
“我知道。”
“你知道？！”我吃惊地看着你。
“嗯，我看到他和你一起进的寝室。你别对谁都一样，笑地傻兮兮的！”
“我哪儿有笑地傻兮兮的？”我仔细想了想我跟着学长的情形，确实有笑，可也没傻兮兮的啊？不对——
“你说你看到我和学长的？”
“学长，学长，学长。你们才认识多久？都这么熟了？”你泄愤般地拿着叉子刺着餐盘里的肉。
我这才想到了什么，挑眉凑到了你的面前，笑得像只狐狸：“你是不是吃醋啦？”
我话音刚落，你就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耳根浮上一丝诡异的红色。
“你是我的，看到你和别的男生那么亲密，我能不吃醋吗？”
我伸手捏了捏你的双颊，双眼弯成了月牙：“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啊！”
“没你可爱～”你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一激动，我不觉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你要谋杀亲夫啊！轻点儿啊！”
看到你痛苦地眯起了眼睛，我连忙松开了双手，捧着你脸仔细察看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还痛吗？我给你揉揉。”
“嗯，痛啊。”你的脸凑近了些，你的手却不老实了起来。
“啊！”我只感觉腰上痒痒的，一低头，就看到你那双使坏的手。
“啊！你别挠我痒痒！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此刻的食堂没什么人，我开始四处逃窜起来。
“别跑！看招！”你立刻跟着追了过来。
“我错了！大哥！大爷！”……
我们的笑声传到了很远很远，街边萧条的大树都染上了几分暖意。你的侧脸模糊在飞舞的落叶间，却让我感到温暖无比。
让我以为，其实幸福，很简单。
05
大学有很多课，包括社会论，寝室学。
想要和寝室里的人打好关系，似乎怎样都离不开游戏这个东西。
所以，你沉迷游戏了。
“等会儿一起吃饭吗？”
“我和室友在开黑，可能要打完了才去吃。要不你和你室友先去吃吧。”
这对话成了我们之间千篇一律的问答模式。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直至最后，我们每天就只有中午一起吃顿饭，仅此而已。
渐渐地，我习惯了默默跟在室友身后，不时插句话，向自己证明存在感这个东西；偶尔，也会一个人去吃饭，只是会觉得，那条曾经感觉很短的路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漫长？
你还记得，你那个网友吗？那个和你关系很好的网友。我试着去做一个善解人意的情人，即使感觉和你已经有了所谓的隔隙，但还是不断安慰着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状况。
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在一开始就骗了我。
隐藏在暗处的矛盾，一旦有了导火索，就会像被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直到失去一切，或是，两败俱伤。
“你不是告诉我你也是初恋的吗？”我感觉自己每打出一个字，都像是拿着一把刀，在心头一下一下地挖着。
此刻，是我们冷战两周后的第二天。
看起来你也疲惫了，回复很敷衍：“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哦。”
看到你越来越精炼的回答，眼角湿润的我突然就笑开了。
“既然彼此都那么累，我们还是分手吧。”
“嗯。”
讲台上，大课老师讲得生动而细致，但我的耳朵里，只有一个“嗯”字在不断重复。
“嗯～”，“嗯～”，“嗯～”......
我把手机扔进了抽屉里，缓缓把头埋进手臂，肩头微微颤动，我知道，我眼里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
一整天，我都是浑浑噩噩的。
吃饭的时候把汤撒了自己一身，回寝室换衣服一不小心把衣服又划破了；下午上课把书带错了，回来的路上还把笔丢了；晚上一个人去操场，一路上满是恩爱牵手的情侣。
这是讽刺吗？
晚上熄了灯，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面前全是你的影子；可睁开眼，耳边又全是你那句“嗯。”毫无睡意的我，只能空洞麻木地盯着漆黑的屋顶，仿佛穿过那一层又一层的水泥，我能看到很远很远的星空一样，可然而至始至终，我的眼里，都是一片黑暗。
我慢慢蜷缩起身子，点开了音乐软件里伤感的歌单，张韶涵的声音就空灵般地环绕着我的灵魂。
我始终带着你爱的微笑
一路上寻找我遗失的美好
……
再多的风景也从不停靠
只一心寻找我遗失的美好
有的人 说不清哪里好
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单曲循环，彻夜未眠。
06
你说，我们还能做朋友。
朋友？我们？不可能了吧。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出了界限；而你，已经及时脱身了。
转眼之间，大二的我们便身处在了两个城市。我越来越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拿着一把看不见的刀把我们雕刻成彼此陌生的样子。
心头的伤口随着时光在慢慢愈合，关于你的记忆，一半香甜，一半忧伤。
但我始终记得，那个青春葱茏的九月里，你隐在金黄阳光里俊朗的侧脸，暖暖温柔了我别样的初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