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度《我们都是好孩子》

我们都是好孩子

阿露和宝子是一个村子的发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他们俩是同龄人,周边其他的孩子少则比他们小个几岁,刚会走;多则小十几岁,也就是刚刚从娘胎里爬出来。如今已经十二岁的他们都已经上了小学。阿露上小学五年级,而宝子是上小学四年级,他们的友谊现在处于一种下滑的状态,当然,他们察觉不到。他们好像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到山峰上,对于眼下的风景还意犹未尽时,就要从山的另一面走下山去了,在这一上一下之间留下的那一条半椭圆似的弧线,似乎在几年前就已经预示了阿露和宝子的友谊。

阿露的妈妈要把阿露送到离家不远的东梅沟小学去上学前班,在这之前,阿露妈妈曾经去询问了宝子的妈妈,要不要让俩孩子一起上学,宝子的妈妈回绝了,原因是觉得宝子有点小,还离不开她,怕他在学校不适应,阿露的妈妈也就没有强求,就让阿露自己先上了学。那年阿露七岁,阿露是独生子,他有时候会羡慕宝子有一个姐姐会跟他玩,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总是自己很孤单的时候主动去找宝子玩,而宝子却没有一次主动地去找过他,阿露上学前班后,没有因为宝子没能和自己一起上学而感到遗憾,相反,他感到很开心,因为这使他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他已经先于宝子体验到了某件事,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优越感进一步提升,虽然这种优越感在他第一次认识宝子时就已经产生了。那时的他,拿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去找宝子玩,他推开宝子家破旧的用烂杨木做成的矮门,感觉到很费劲儿,不如自己家的铁门好推,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宝子家不换一扇涂着漂亮的或者红色或者蓝色油漆的铁门呢?

他嚼着苹果的嘴里十分香甜,这沁心的甜挑逗着他的味蕾,让阿露感觉心情好舒畅,他喊道:“宝子,宝子……”

没听见回应,阿露便困难的关好那扇木门,他看见宝子家那条看上去瘦的只剩下肋骨的狗朝着他摇着尾巴,眼睛却渴望地望着阿露手中的大苹果,那好像是黑夜里的星星一般明亮,却又像黑夜里泛起绿光的狼的眼睛,它的嘴里流出粘稠的口水,慢慢地从它细长的下巴上垂下来,阿露下意识的躲开了它,他又叫了声“宝子,”

“哎,露露,快进来玩吧,宝子在屋里。”屋里出来了宝子妈妈的声音。
阿露推开同样是杨木做的没有刷漆的木门,屋里有些黑暗,没有开灯,阿露隐隐约约看见宝子坐在一张椅子上,耷拉着头,好像是刚跟谁吵过架。

“宝子,露露来了,你就继续这样就行,一点都不听话!跟露露出去玩吧!”

“我不出去,你不给我买!我就不出去!露露你回家吧,我不出去玩。”阿露听了宝子的话,感觉有些难过,就点了点头,然后要走出门去,宝子妈却把阿露拦了下来,并给阿露搬了一个凳子来,让阿露坐下,接着说“宝子,你想干什么?!露露来找你玩你就这样?”

宝子没说话,但他抬起头时发现了阿露手里拿着的啃了几口的大红苹果,他的气好像更大了,说“我就是不出去了!”

宝子妈没办法,只能对着阿露苦笑着,但当她发现阿露手中的那个大大的红苹果时,她的心结似乎一下子解开了,于是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露露,大娘想跟你商量个事儿行吗?”

阿露正愁在这么尴尬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回答说“好,大娘,什么事儿?你说吧。”

“哦,行,就是……我这两天也没赶集,家里没苹果了,你能不能和宝子分开你手里的这个苹果,等我买了的时候再给你几个吃。”

阿露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使劲儿的点了点头。屋里亮起了一个暗黄色的白炽灯灯泡。红苹果被宝子妈用菜刀切成了两半,一半还到了阿露手里,一半送到了宝子手上,宝子看到苹果,他那散发着些许怒气和怨气的眼睛在暗黄色的灯光下,显得顿时柔和了许多。他看了看拿着半块苹果的阿露,阿露正对他淡淡的笑着,他的脸上泛起了类似于红苹果颜色的红晕,但他的眼睛里忽然又多了一些让人无法琢磨的东西,当时阿露并不明白他所看到的那种东西,但在几年之后,当他又一次看到阿宝的眼神时,他明白了那种东西,那种叫做嫉妒的东西。

整个村子里上五年级的孩子有三个,其中一个是个女孩子,由于两家人在上一辈走着恩恩怨怨,所以这两个孩子虽同在一个学校同一个班上学,却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从不说话,也不一起玩耍,另一个也是住在离阿露家很远的村头,这就使阿露在家的时候没有伙伴一起玩耍,而已经读四年级的阿宝有了自己固定的小圈子,邻村的十几个小男孩都是四年级的学生,他们每天放学都一起回家,一起玩耍,阿露比他们大一级,一种与生俱来的辈分意识使阿露与他们在一起时总是以一种高于别人的姿态去看待别人,所以别人总是感觉阿露不好相处,甚至因为一句话不和,阿露就会与别人打起来,那是一种盛气凌人的蔑视,一种战在高处俯瞰低处的自大。在冲突不断中,阿露又忍受不了孤独,所以他只能与他们在一块儿,渐渐的,四年级的那群人开始疏远他,阿露与他们在一起时只是和宝子说话,因为他觉得他是和宝子一起玩的,其他人怎样他不在乎。可是那个周末的一件事,让阿露彻底改变了他的看法。

那天,天气很热,阿露午觉过后感觉家里闷得慌,就想出去找宝子玩儿,跟妈妈说了一声后就出去了。不出阿露所料,宝子没在家。阿露知道他去了哪里,准是和那一帮四年级的孩子去了离这不远的大坝上去洗澡了。下河洗澡,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农村男孩子来说真的是太有诱惑力了,更何况是这么热的天,下河洗澡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阿露来到大坝边上,果然看到了他们十几个人正泡在水里,一个个像小蛤蟆一样露着黑乎乎的脑袋,他们用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水花飞舞在他们周围,好像跃起又落下的白色鱼儿,可是阿露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还有清凉的河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显然,这些人已经看到了阿露,却没有一个人叫阿露下水。包括泡在水里的宝子。阿露听到了人群里传来了宝子的低沉声音,很清晰“是阿露。”旁边人回答道“恩,不用管他。”宝子就没在说话,继续潦水洒在自己的肩膀上,并且不时地朝着阿露这边看一眼。阿露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眼神。正是几年前在宝子的家里阿露看到的那种眼神,但又稍有点不同,不同的是,这种眼神里多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和一种报复的快感。阿露迎着宝子的眼神,他没有走开。而是脱了衣服扑通一声跳下水去。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在孤独的打着水花,享受着清凉的河水给他带来的单纯的快乐。

从这以后,阿露很少去找宝子玩了。只是偶尔在一块儿踢踢毽子,跑跑跳跳,对于阿露来说,他失去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心里觉得宝子不再是他的好朋友,也不再是他的小跟班,宝子有了新的朋友,而自己已经是过去式。所以,阿露和宝子在一起玩只是为了排遣孤独。

他们两个矛盾的激化是因为一张游戏卡,那时候的游戏机是插卡的。所以游戏卡就成了那个年纪的稀罕物。宝子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他有很多游戏卡,宝子经常借来玩,而阿露想要向宝子的哥哥借时,宝子总是推脱说他的哥哥不在家,出去干活了,让阿露等宝子哥哥回来再借。实际上宝子哥哥天天都在家,宝子想独占这些游戏卡,不想让阿露借到,才故意找借口。每次看到宝子拿着几十张游戏卡换来换去地玩着,阿露就很羡慕,他羡慕宝子可以有这么多游戏卡可以玩,而自己只有几张,那几张上的游戏都已经玩够了,他渴望玩新的游戏。他好几次跟宝子商量。

“宝子,你能不能先借给我几个给我玩玩呀。”

“这不是我的我怎么借给你啊,你去问我哥吧,他同意了就行了。”

阿露的这个问题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以至于最后都带有些央求的语气,可是宝子仍旧不借给他。这条下午,宝子依旧在摆弄着那十几张游戏卡,换来换去的玩着,阿露在旁边看着,忽然,宝子说他尿急,就让阿露帮他先玩着,阿露看着宝子进了厕所,他的心已经完全不在游戏上了,宝子家除了宝子没人在家,他看着桌子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游戏卡,顿时想拿一张,阿露心里坐着痛苦的斗争,到底是拿还是不拿?阿露已经知道宝子永远也不会把这些游戏卡借给他,他想独自占有这些卡,所以他永远也玩不到这些卡,但我真的想玩,阿露的心告诉自己,我真的真的想玩,阿露把手伸向了一张卡,迅速捂住,然后揣进口袋,好像刚刚做了一件让自己永世不得翻身的事,既兴奋却又充满后悔,他的手在发抖,甚至手心里已经冒出了冷汗。这时候,宝子从厕所跑回来,立马取代了阿露的位置。

阿露说“宝子,我饿了,回家吃点饭,一会儿再来找你玩儿。”宝子入迷地盯着游戏屏幕,只“嗯”了一声。

阿露在回家的路上握着刚刚从宝子家里拿出来的卡,一种成就感和报复感从颤抖的心中油然而生,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让你骗我,让你不给我玩,让你这么对我!活该!”

阿露回到家就玩起了偷来的游戏卡,这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游戏,罪恶感被新鲜感完全掩盖。阿露不知道,他和宝子友谊的半椭圆已经由山顶下滑到了谷部,接下来的将会出现的就会是断层或者是悬崖了。

第二天,该来的还是要来。阳光依旧那么热烈,让周围的蝉不得不发出抱怨的声音。但这声音掩盖不了两个十几岁孩子的厮打声。

“我xxx!”

“我xxx!”只见两个人相互撕扯着,各自的小拳头向对方的脸上身上挥着,你一拳我一脚,你一脚,我一拳,直到双方撑着架子倒在了地上,翻滚着,打着滚儿,你骑到我身上,我又骑到你身上,尘土飞扬在空中,掩盖了透明的空气,掩盖了童年的纯真,掩盖了相互的友谊,掩盖了相互理解的心。

唯一没有掩盖的,是大人的耳朵。大人们出来拉开两个撕扯在一起的孩子,各自将他们拖拽回家,问起打架的原因,听着孩子们各执一词的说法,然后照常生活。只是,两个孩子再也没有回到从前的样子。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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