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外的父亲

#原创 481#

爱在心头，口难开

1

周五，幸福感就是比往日多一分。

下班，又与同事们玩了一会儿乒乓，打球的速度和准确度都有提升。不爱出汗的身体，也从头发丝、鼻尖、脸颊渗出水分。沉闷多时的毛孔被打开，经络得到疏通，身体也变得轻盈。

在秋日的傍晚，以最快的速度踩着踏板，穿过大街小巷，单车上的自己，犹如那追风的少年。少年梦还没醒，五芳斋到了。清爽顺滑的银耳汤，软糯又有嚼劲的粽子。让我的胃，又爱又恨。怎么这么好吃，怎么又这么饱腹。

走出五芳斋。城里的大爷大妈们，正在忙碌着。有人在手舞足蹈、有人在吹拉弹唱、也有人坐着交际。

我想到了几百公里之外的父亲。

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爸，晚饭已经吃过了吧。”（开场白，十年如一日。）

“吃过了。”

“在干嘛呢？”

“看电视。”

“额，一个人是不是挺孤单？”（妈妈在宁波，照顾小外甥）

“那没有办法。”

“天气还好吧，不是很热吧？”

“都这月份了，不热了。”

“嗯，今天出伏呢。”

“地里蔬菜，都要过季了吧？”

“都过季了。”

“那要去镇上买菜了。”

“嗯。”

“您今晚烧什么？”

“芹菜炒肉。”

“芹菜挺好的，可以降血压。”

“嗯。”

“那没事，我就挂了。”

“嗯，好。”

我们父女之间的对话。客气又生疏。

似乎父亲不愿意与我说什么。

实际上，他应是不知道与我说什么吧。

一年之中，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不了解我的生活，也很少打扰我的生活。

每周五打电话其实是例行公事。

从上大学开始。父母与我们约定，无论如何，每周五都要给家里打一次电话。在学生时期，电话数量总会超标，有时，一周打好几次，一次说很久，常常将201卡、701卡打爆。假期回家，和父母坐在一块，也总有聊不完的话。

而今，越来越不知道与父母，尤其是父亲，该说些什么。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还很讨厌他。

觉得他不认可我，看不上我，觉得我没出息，让他丢脸了。

比如，他会说，

读书好不好没什么用，能挣钱才是有本事。那谁谁谁不读书，还不是大老板吗。

从来不准备靠女儿养老，现在他还能挣钱养活自己，等以后挣不了钱了，他也要死了。

别人都觉得当老师好，就我不喜欢当老师，瞎折腾，将好好的工作辞掉。

我不结婚，让他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我工作这么多年，也没给过家里什么钱。

这些话，直白又戳人心。

除了讨厌，我也怨他，

怨他不关心我，工作这么多年，哪怕遭遇人生低谷，他也没有在口头上表达过温情。

怨他，在我一个人筹钱买房时，没有主动伸出援手；

怨他，不像别人的父亲，对女儿嘘寒问暖，将女儿捧在手心里。

2

不过，近来，我开始理解父亲。

一方面，他本就是个嘴拙的人，总喜欢说一些大实话，也不管对方是否受得了。以至于他自己的亲生父母，我的爷爷奶奶不喜欢他。他的岳母大人，我最亲爱的外婆，也是将他排在三个女婿的最末尾。

即便，他年轻时，是家里7个孩子中，最早为家里挣钱，分担家庭重担的。

即便，外婆大事小事都要找他帮忙（插秧、割稻、买菜、换煤气等等）

他还是因了那张“不会讲话”的嘴巴，而讨人嫌。

如今，连他自己亲生的女儿，也要因此不喜欢他吗？

不，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

仔细想想，父亲身上的优点很多。他用亲身示范，教导我和妹妹，做人要勤奋、踏实、能吃苦、自立自强、诚信、乐观、善良。

爷爷奶奶家里很穷，父亲的兄弟又多，爷爷拼尽全力，只让父亲读了初中。早年，父亲也没有机会习得一技之长。成年后，主要以出卖劳动力讨生活。在我们小学四年级之前，他大概是在工地搬砖、伐木、做小工。小学四年级之后，他开始与母亲经营菜摊。

这一做就是15年。

这15年里，父亲每日凌晨2点，出门。骑上三轮车（最初5年是脚踏三轮车），到达20多公里之外的县城批发市场采买新鲜蔬菜。装车。骑上装满几百斤蔬菜的三轮车，往回走。有时候，母亲会让我和妹妹在路口等，或者走一段，帮父亲推推车。

他汗流浃背地拉，我们在后面使劲地推。

那时，我们生活在一处，劲往一处使。

心的距离也很近，心想，长大后，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虽然家庭生活不富裕，但是父亲也没有让我和妹妹过捉襟见肘的日子。

高考前，母亲担心我俩大学的学费。

父亲说，有人，就会有一片天，天无绝人之路。

父亲是这样想的，也是努力拼的。

从小学到大学到研究生，我们没有拖欠过一次学费。

父亲的自立自强，甚至有些过分。

他宁可别人欠他的，从不愿欠别人的。我记事起，日子再难，他也没有借过债；日子稍好一些，别人借钱，他没有哪一次拒绝过，几乎倾尽全力。

他因为不愿麻烦他人，差点送掉小命。

2014年那个冬天。

当我接到舅舅电话时，差点崩溃，体验到了什么叫泪如雨下。

父亲在急救，大量失血，人事不知。

起因是，十几天前，他在莆田系医院做了个痔疮手术。手术后，便断断续续流血，在医院住了大约一周，血止回家。可回家没几天，又开始流血，有一日，血突然像打开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父亲赶紧雇了辆车，让司机将他送到莆田系医院，医院一看后果严重，直接将父亲转送到人民医院抢救。

后来，我们问他。为什么做手术不告诉我们。

母亲、妹妹和我，他一个都没说。

他说，不想打扰我们（妈妈妹妹在宁波，我在杭州）。

我们又问，那为什么不联系县城的阿姨、舅舅。

他说，也不想打扰他们。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是父亲的信条。

他一心一意对待他人，却将自己与他人的隔绝开来。喜欢为难自己。

这一点，我和妹妹也学到了一些。

比如，母亲来宁波帮妹妹带孩子。妹妹就经常会产生内疚感，觉得是自己麻烦了父母。

实际上，家人不应如此。老人身体好帮着带孩子，子女不用愧疚；若干年后，老人身体不好了，子女照顾老人，老人也不要觉得拖累孩子（我那一向自立自强的父亲，会说出从不靠女儿养老这种话，也是有此担心吧）。

终于理解了这个心直口快、不善言辞的父亲。庆幸，还不算晚。

在这个世界前行，本就不容易，家人，不就是，好好坏坏，都要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