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水让我家变为泥塘——东四,抹不去的记忆(九)

一桶水让我家变为泥塘——东四,抹不去的记忆(九)

前两天在我写的“野菜团子的故事”中看到有一位老邻居的留言:“建伢子你好,咱们是钱粮胡同的老邻居啦!看到伯母62年的照片眼泪都出来了……你还记得你常去挑水的‘小胡同’里的发小吗?你还记得常跑到你家看你画画的小伙伴们吗?……”看到这段留言我的眼泪情不自禁淌了出来。是呀,东四,一个抹不去记忆的地方,一个魂飞梦绕的故里,一个藏匿无数神秘故事的家乡!

记得五六十年代的北京自来水还没有普及,家家户户喝的还是井水。那会儿我家租住在东四钱粮胡同煤铺的铺面房,喝水要去胡同里有水井的院儿里挑水。最早是去孙家坑(现在的连丰胡同)一个大院里挑水,大院里有个水井,上面安装了一个人工压水泵,把水桶放在出水口,然后去扶着水泵的“把手”往下用力压,压几下水就从水井里抽上来了,压不了几下水桶就满了。

后来钱粮胡同东口的小胡同里按上了自来水水管子,我家就改为去小胡同里挑水了。小胡同里一共有五个院子,东侧有两个院子,靠里边旯的院子是何家和裘家,靠外边的院子是个大杂院儿,住着六七户人家。西侧有三个院子,西边旯第一个院子是两户,姓侯和姓齐的,第二个院子有于家、谢家和李家,李晓林、李晓华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第三个院子有四户。水管子按在了小胡同西边旯的第二个院子里。

那会儿我家一进门右面有个大水缸,妈妈挑满一缸水要五六趟,我八九岁的时候个子已经很高了,就开始尝试着用妈妈的大扁担挑水,因为扁担上两边是有钩子的,挑水的时候要用两只手抓住前后水桶的钩子,这样水桶才不会晃。大扁担太长了,两只手够不到,后来爸爸为我专门做了一根小扁担,两边用手正好抓到。每次我都是打三分之一桶的水,这样正好能把水桶挑起来。

记得有一年冬天腊月最后一天,妈妈去街道开会,我放学早,看着门道里面的煤箱子,已经有了快一箱煤末子,我就想着帮妈妈把煤球做了。那会儿我家门道里面有两个木头箱子,一个是放垃圾用的,每天从火炉子里嗽出的煤灰先倒在垃圾箱里,等晚上的时候再去倒在轿子胡同口上的垃圾堆。倒垃圾的任务一般都是我去,有时候太多了就和妈妈一起抬过去。

垃圾箱旁边放一个煤箱子,是装煤球用的,那会儿煤球是机器压的不瓷实,一箱煤球半箱末子,每次烧煤都是用齿铲在煤末子里面捞,捞不着煤球了,就变成装末子的箱子了。每天没有烧干净的煤球,妈妈都用火筷子把煤球外面烧透的灰一圈一圈的敲掉,剩下里面的煤核挑出来,大一点的掺在好煤球里继续烧,细一点的就扔进了煤箱子里面攒着,等煤末子攒多了就和成泥再加工成煤球。

煤箱子有一尺见方,是工厂装零件用的,不知道爸爸从哪里淘换来的。开始我还用煤铲子一铲一铲的往外面搓煤末子,后来图省事我索性把煤箱子里面的煤末子往地上一折,摊了好大一块地方,我先用小煤铲把里面的煤核敲碎,再用煤铲子把煤末子和煤核匀乎匀乎,看着差不多了再用小煤铲把煤末子扒拉开,里面留出一个倒水的圆坑来,准备往里面加水和成煤泥。

我拿着脸盆去水缸里舀水,一看水缸里还只有一个缸底的水了,我就赶快拿起水桶和扁担准备去挑水。这个时候我家东边住的煤铺掌柜的媳妇正好出来,一眼看到了地上的一大摊煤末子,就问:“你这是干嘛呢?”我说和点煤做煤球,她说:“那你拿水桶干嘛?”我说水缸里没水了去打点水,她说:“我家有水,先用我家的吧!”我说“没事的,一会儿就挑完了”。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干了一件再干一件呀!”

我匆匆忙忙的去挑水,我记得那会儿就是去的钱粮胡同东边旯的胡同里打水。我已经来回挑了两趟了,第三趟的时候我正在打第二桶,正好碰见院里的李大妈从家里推门出来,李大妈看着我打水就说:“瞧瞧,人家建伢子多能干!”我一听李大妈这么说,心里面美滋滋的,这第二桶水都快满了才关水龙头,看着满满的一桶水我又不好意思往外面倒点,就只好硬着头皮挑了起来。

平时我挑水都是打半桶,这次一个水桶多一个水桶少,为了掌握平衡,我把水多的桶放在前面,水少的桶放在后面,扁担往后面挪了挪,这样前面的水桶离着近,后面的水桶离着远,走起路来前面的水桶总是磕腿。我晃晃悠悠的挑着两桶水往家走,我家门口除了有几个台阶以外,还有一个很高的门槛,我挑着水桶往上迈,为了稳当我一只脚一只脚的上台阶。

到了最上面的台阶我抬脚去迈门槛,因为前面的水桶沉,我生怕水桶被门槛绊上,所以特意把前面的水桶抬高。等我进了大门,因为后面的水桶离得远,前面抬高一点儿后面就低了很多,后面的水桶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水桶一下子都歪进了屋里,哗啦一桶水全都倒进了屋里煤末子堆上。后面的水桶一折,我的身体突然被后面的桶拽了一下,脚底又是煤末子,人一下子没有站稳就滑倒了。

前面的水桶已经落地了,但是扁担的钩子没有摘下来,我人一倒扁担往前一送,正好把前面的水桶也带翻了,一桶水也都倒进了屋里,地上又是水又是煤末子,我整个人都趴在了煤汤子里,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个时候煤铺掌柜的媳妇正好从外面进来,她一看这门道里成了烂泥塘了,张嘴就骂了一句,一边骂一边数落我:“我说什么来着,干完一样再干一样吧!”

掌柜的媳妇骂完我就去街道找我妈告状去了,我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我的手上衣服上都是煤泥,摊开两只手不知道怎么办,我一边哭一边看着身上的棉衣棉裤,棉衣棉裤虽然不是新的,但是前几天妈妈刚去两益富买了二两新棉花,帮我重新续上的。不一会儿妈妈被掌柜媳妇找回来了,妈妈看到门道里的样子什么都没有说,赶快去后院煤铺借了把大铁锹往外搓水。

那天我家西屋没有人,都去串门了,只有掌柜媳妇帮妈妈干。那天妈妈和掌柜媳妇干到很晚,才把门道里弄干净了。门道弄干净了妈妈才过来帮我把棉衣棉裤换下来,因为只有一条棉衣棉裤,妈妈从柜子里把她舍不得穿的毛裤翻出来给我穿上,上面穿着妈妈的皮猴坐在炉子边上抽泣。晚上妈妈又把我的棉衣棉裤用水洗了,还跟街坊借了一个烘笼架子烘烤棉衣裤。

那天我以为晚上吃了饭后妈妈会说我的,妈妈早早的铺了床让我睡下。半夜里我迷迷糊糊的醒了,睁开眼看见顶棚上是一片红光,我爬起来探头看去,只见妈妈一直坐在炉子边上帮我翻烤棉衣服。为了烤的快,妈妈把煤火炉子的盖子取了下来,用手拖着棉衣在火上来回的走晃。第二天早晨起来我睁开眼往炉子边上看去,妈妈已经到门道挑拣煤核去了,床边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我的一身棉衣棉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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