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微澜:金山夜话 20131212
关于上博,陆陆续续已经说了不少,“林海微澜:风华绝代”里更是洋洋洒洒,且添一笔题外话吧,原帖里不方便的,或者说“另说”更合适些。
之前有所述及:窃以为襄老的收藏,个把器物不免流于形而下者器。此话怎讲?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比如交椅。
上博明清家具展厅,襄老的透雕麒麟纹交椅,与陈梦家先生的浮雕双螭抵尾纹交椅,比肩而立。放在一起就很容易看出分别了。
麒麟纹的那件,首先交椅作为一种经常搬动的易损制作,透雕就显露着一种不掩饰的怯意,经不起折腾;扶手圈的弧线也好,比例也好,粗细变化也好,怎么看都觉得多少有些失之协调与灵动;整体上与腿足难免格格不入,作为一个器型,显得局促,捉襟见肘。
与局促所相对的,窃以为是落落大方。什么是落落大方?浮雕双螭抵尾纹交椅,看上去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宽大,平和,万古不磨意。于是不因物喜,不以己悲,宁静以致远,冷水泡茶慢慢浓。沧桑过后一碧如洗,留几许岁月沉积的铁锈,无言中漠视人来人往的过客。逝者如斯夫。
后来自然是明白了,襄老的藏品,泰半动过手脚。用直隶地方的行话促狭,大概就是“插帮车”。2009年初冬在下有幸在京城造访当年为襄老亲手收拾透雕麒麟纹交椅的京作嫡传龙顺成老人李永芳先生,老人家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对如今供奉在上博殿堂的器物,将近六十年前收自河北乡间,最初的模样,是散了架的大卸八块:“没有脚踏”。
当年不过北平南城地方鲁班馆做学徒的李永芳,一手一脚地把散了架的两把交椅拼接补缺,最后再编织软屉,所用的材料:当年南城天坛早市上随处可见的涤丝绳。涤丝绳的前世,是美军或国军的降落伞滑索。。。。。。
江山依旧,人事已非,只剩古月照今尘。
2009年初冬的那个上午,与李老先生一见如故,聊起五六十年前的掌故,老人家流水不争先地娓娓而谈,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栩栩如生。王世襄,陈梦家,杨耀,陈增弼。。。。。。于是才有后来的襄老在八十年代为龙顺成题字的水到渠成。
人说那是京城在2009年的第一场冬雪,飘飘洒洒,瑞雪兆丰年。
三个星期过后,襄老驾鹤西去。
世间空余锦灰堆。
夫子有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所谓历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红色江山下的教育,千篇一律的表述是:历史是人民创造的。
撰写历史的人,从来都是精英。
关于上博,且到此告一段落吧。
要感谢的人很多,上博义务讲解员乔明大姐,李树人老先生,以及前后数次对在下一直心存宽容从不干涉的保安们,由得我不顾仪态前仰后哈地手捧相机忘形地拍个不亦乐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古人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2008年的这个“林海微澜:风华绝代”帖子,是在下心目中的“积德”。
也许老了以后有机会定居上海的话,会申请到上博明清家具展厅做一回义务讲解员。
守着陈梦家先生与王世襄先生的这些旧藏,对后来者讲述曾经的风华绝代的传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耳旁是不停歇的李建复侯德健的歌声:
归去来兮 老友将芜 一去便不堪回首转眼就白头 握紧双手吧紧紧的握 让你真挚的手臂温暖我的手 谁想要哭就大声的哭 让我思念的热泪和着你的泪 你的泪 归去来兮心情将芜 心情将芜 是谁忘记了你们 任你们荒芜 放声高歌啊拼命地唱 让我沙哑的歌喉 洗净你的愁 拨拨心弦吧重重地敲 让我满手的厚茧摸着你的手 你的手
(2009年11月初拜访龙顺成老师傅李永芳先生,李老先生当年为襄老修缮交椅,穿绳所用材料为美军降落伞上割下的丝绦绳)
(上博藏王世襄先生捐赠交椅,李永芳师傅修缮穿绳)
(陈梦家先生旧藏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