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赏析：曹植很会吊人胃口

原创明朗说诗词

2020-10-27 07:08:21

曹植是魏晋时期著名文学家，他不仅诗的成就高，文章的艺术水平同样高。

曹植最负盛名的诗是《七步诗》，最著名的文章是《洛神赋》。《七步诗》未必是曹植所写，《洛神赋》则绝对是曹植原创。

《洛神赋》作于公元222年，曹植到当时魏国首都洛阳朝见皇帝曹丕，返回途中写下这篇赋，下面开始全文赏析：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黄初三年：魏文帝曹丕于公元220年称帝，年号黄初，黄初三年就是公元222年。

京师：京城、首都，指当时魏国首都洛阳。济：渡水。洛川：洛水，流经洛阳。

宓（fú）妃：传说古帝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而为神，故名洛神，又名宓妃。

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传为宋玉所作的《高唐赋》和《神女赋》，都记载宋玉与楚襄王对答梦遇巫山神女事。

宋玉是战国时期楚国人，著名诗人、文学家，相传是屈原的学生，他在楚襄王手下做事。

有一天，楚襄王梦到一位美丽的女仙：巫山神女。醒来以后都是对巫山神女念念不忘，把这件事告诉了宋玉，并让宋玉做赋记录此事，于是有了《高唐赋》和《神女赋》。

楚襄王与巫山神女的关系，在《高唐赋》和《神女赋》两篇文章里描述的不一样。

《高唐赋》里，巫山神女向楚襄王自荐枕席，说白了就是主动献身于楚襄王，二人在楚襄王梦里行人伦大礼。《神女赋》里，则没有二人行云布雨的情节。

不过，无论有没有这段情节，楚襄王对巫山神女都是魂牵梦绕难以忘怀，这是一定的。

楚襄王与巫山神女的故事在中国古代诗坛影响很大，好多诗人都写过与之有关的诗。

比如孟郊《巫山曲》：荆王猎时逢暮雨，夜卧高丘梦神女。这是记录楚襄王与神女的故事。

刘禹锡《巫山神女庙》：何事神仙九天上，人间来就楚襄王。这是对此事表示怀疑。刘禹锡作诗善于创新，此是一例。

唐朝人繁知一《书巫山神女祠》：忠州刺史今才子，行到巫山必有诗。为报高唐神女道，速排云雨候清词。

繁知一在这首诗里没有用楚襄王和巫山神女的故事，用的是宋玉作《高唐赋》、《神女赋》这个典故。

这是繁知一写给白居易的诗，白居易卸任忠州刺史，繁知一写此赠给白居易。他以宋玉比白居易，建议白居易游览巫山的时候写诗。

繁知一因此得到白居易的邀请一同游览巫山，不知为何，白居易全程并未作诗。

译文：黄初三年，我到京城朝见天子，返程途中渡过洛水。古人说：落水女神名为宓妃。我因此想到了宋玉对楚襄王讲过的巫山神女的故事，深受感染，写下这篇赋。它的内容是：

这是一段序言，介绍《洛神赋》的时代背景以及曹植的创作动机。

巫山神女是美丽的女神仙，洛神宓妃也是美丽的女神仙。宋玉是大文学家、大才子，曹植也是大文学家、大才子。

宋玉因巫山神女而作《高唐赋》和《神女赋》，曹植也不能落后，他为洛神宓妃作《洛神赋》。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

言：语气助词，无实意，古诗文中常有此种用法。东藩：东方藩国，指曹植的封地。黄初三年，曹植被立为鄄城（即今山东鄄城县）王，城在洛阳东北方向，故称东藩。

伊阙：山名。轘（huán）辕：山名。通谷：山谷名。陵：登。景山：山名。

殆：懈怠、劳累。尔乃：于是。税驾：停车。蘅皋：生长杜衡的岸边。

秣驷：喂马。一车四马谓之驷，此处指驾车的马。芝田：种着灵芝草的田地，此处指野草繁茂之地。阳林：地名。流眄（miàn）：四处张望。

译文：我从京城返回东方的藩国。向着远离伊阙山的方向而去，越过轘辕山，经过通谷，登上景山。太阳西落，车困马乏。

于是，我命人在生长杜衡的岸边卸下车驾，在茂密的草地上喂马。而我则悠闲地在阳林散步，四处观望洛水的风景。

开头很平和，就是简单叙事。曹植首先交待了行车路线。人困马乏之时，曹植交待手下人卸车喂马，自己随意观景游览。

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精移神骇：精神恍惚，骇是震惊。忽焉：忽然间。殊观：少见、异常的现象。畔：边。

译文：我俯视洛水未见异象，抬头张望目睹奇观。忽然间，我神情恍惚颇受震撼。我看到一位绝世丽人，站在巍峨的山岩边。

曹植此时很悠闲，东走走西看看。随意一瞥，却在山岩边上看到一位风华绝代的美女：女主人公洛神出场了。

此时曹植“精移神骇，忽焉思散。”，本来平和的气氛，随着洛神的出场而高扬。

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之所见也，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援：拉、拽。御者：驾车者，车夫。觌（dí）：看见。

译文：于是我拉着车夫告诉他说：“你看到那个女子了么？她是谁啊，为何如此美艳？”

车夫回答：“我听说洛水有一位女神名叫宓妃。大王您看到的女子，莫非就是洛神宓妃？她长得什么样子？我想听您形容一下。”

通过这段对话可以知道，只有曹植看到了洛神宓妃，车夫福缘不够，看不到女神真身，只好央求曹植给他讲述一下洛神的丰姿，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洛神已经露面，按照一般写法，下面就该是描写洛神如何美丽如何绰约，以及观者如何魂不守舍等等。

而曹植不是一般人，他在此处插入一段对话。又设置一个情节：车夫看不见洛神，需要曹植为他讲述洛神的样貌。

曹植真是善于把控读者情绪，先是把读者的情绪从平地推上高峰，又让读者于震惊之余充满疑问。

读者难免向车夫一样：我们也看不见洛神啊，快点说说她到底长什么样！

这是第一部分。整个这一段都是在铺垫，简短的文字却有两次情感的起伏和转换。曹植对文字的把控能力、以及对文章结构的安排和布局已臻化境。

曹植在文中的开头就把读者的胃口吊足了，如果后面的内容要是不够精彩，那可就现眼了。

好

上一篇欣赏了《洛神赋》第一部分。曹植没有立即对主人公洛神展开正面详细的描写，而是通过曹植的心理状态侧面表现洛神的丰姿和美艳。

这是文人们常用的艺术手法：吊胃口、留悬念。白居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亦是此理。

下面继续赏析《洛神赋》第二部分：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鸿：鸿雁、大雁。婉：弯曲、蜿蜒状。曜：闪耀。髣髴（fǎng fú）：仿佛。飘飖：回旋飞翔。迫：靠近。灼：鲜明、闪亮。渌（lù）：形容水清澈。

译文：我告诉车夫说：她的人啊，翩翩然就像被惊飞的鸿雁，体态蜿蜒就像游动的蛟龙。荣光闪耀好似秋天怒放的菊花，精神焕发好似春风中挺拔的青松。

她体态轻盈像是遮住月亮的轻云，又像是随风飘舞的雪花；远远望去，她就像朝霞中升起的太阳，走近她观察，她就像清水中鲜艳的荷花。

这几句总写洛神的美。

惊鸿、游龙都是矫健而有力的。曹植用他们来比喻洛神，说明洛神身体强健有力量。

秋菊、春松均是生机蓬勃的植物，象征着洛神精神饱满荣光焕发。

皎若太阳、灼若芙蕖，洛神闪亮的光芒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力量、生机、闪亮，曹植心目中的美女应该具备这些品质。

曹植的审美趣味深得我心，在我看来，弱不禁风、病病殃殃、萎靡不振实在算不得美。

美丽的人和事物都有光，洛神便是如此。大家可以回忆回忆心目中的男神女神，有没有感觉他（她）们自带光源闪闪放光？

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不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秾（nóng）：浓、肥。纤：细、瘦。修：长。约：束。延、秀：均指长。颈：脖子的前部。项：脖子的后部。芳泽：脂膏类的化妆品。铅华：粉类的化妆品。联娟：微微弯曲。

朗、鲜：色泽光亮。眸：目中瞳子。睐（lài）：顾盼、看。靥（yè）：酒窝。辅：面颊。承权：在颧骨之下。权，颧骨。瓌：同“瑰”，奇妙。仪：行为举止。闲：娴雅。

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刚好。她双肩窄小像是削成的，她的腰很细像是绑束而成。她的脖子修长洁白，不施脂粉。浓密的发髻高高耸起，细长的眉毛微微弯曲。

红唇艳于外，玉齿白于内。明亮的眼眸顾盼神飞，甜甜的酒窝露于颧骨之下。她身姿曼妙举止娴雅，情态柔顺美妙，言语动听得体。

这几句从身材、肩腰、脖子、眉发、唇齿、眼睛、酒窝、面颊、姿态、举止、表情、说话等各方面分写洛神的美。

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古代对美女的衡量标准。

身材一定要适中，太高太矮、太胖太瘦都不行，要正正好好。“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宋玉笔下的东家之子和洛神一样，身材都是正好，古人的审美观也符合中庸之道。

肩膀要窄要有曲线，太宽不美。

腰得细，细到什么程度呢？有个词叫“不盈一搦”。搦（nuò）是握的意思，“不盈一搦”就是形容女子的腰很细，不够手掌一握。

细腰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标准，古代女子为了追求细腰是很拼的，“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脖子要白而长。

头发要乌黑茂密，像乌云一样。古代人常用云鬓、云髻、云鬟等词语形容头发。

眉毛要细长弯曲。古代女子对眉毛也是十分重视，专门有一部《眉谱》收集各类眉形，其中细长弯曲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形状。

嘴唇要红。这一点非常非常重要，直到现在我们仍然习惯称唇膏为“口红”。实际上唇膏色号成百上千，早已超出红色太多太多。

牙齿要白。这一点古今变化不大，没有人会喜欢黄牙或者黑牙。

眼睛要大而明亮，而且要顾盼有神，“美目盼兮”（《诗经》）。大大亮亮的眼睛至今也是美女的重要标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李春波《小芳》），“她有着长长的乌黑发，一双眼明亮”（海伦《桥边姑娘》）。

酒窝也是衡量美女重要的标准，一直影响到现在。有些现代女性为了追求美，会去美容院做专门针对酒窝的整形手术。

仪态、举止要得体。说话则有两方面的要求，一是声音悦耳，二是话语得体。

仪态、举止、说话这几项要求的是修养。在古代，女性不仅仅外貌要美，内在修养也必须到位。

现在有些网红看上去确实挺漂亮，可是为了追流量啥话都敢说、啥事都能干，她们在中古国代是够不上美女标准的。

另外还有一条标准和今天不太一样：素颜。古代人更重视素颜，“芳泽无加，铅华不御”。

宋玉笔下的东家之子也是美女，她同样是素颜，“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擦粉太白、擦胭脂太红，素颜正好。

唐玄宗的大姨子虢国夫人深谙此道，“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她几乎没有化妆，修修眉就去见皇帝了。

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这几句写洛神的服饰之美。

骨像：骨格形貌。珥：原指耳饰，这里作动词用，佩戴。瑶、碧：均为美玉。华琚：刻有花纹的佩玉。

践：踩、踏，引申为穿鞋。远游：鞋子的名称。文履：饰有花纹图案的鞋。曳：拖着。雾绡：轻薄如雾的绡。裾：裙边。

她穿着举世罕有的奇丽服装，仿佛是画中人一般。身上披着璀璨耀眼的罗衣，佩戴着瑶、碧制成的玉佩。

头上戴着金银翡翠的首饰，身上缝缀着闪亮的明珠；脚踏远游鞋，穿着轻绡缝制的裙子，像雾气一样轻盈。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本来就美艳无方的洛神，再穿上这样一套行头，放到今天，参加任何选美大赛都妥妥的是冠军。

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芳蔼：香气。隅（yú）：角落。忽：迅速。以遨以嬉：游玩嬉戏。采旄（máo）：彩旗。采，同“彩”。旄，旗竿上旄牛尾制成的饰物，此处指旗。

桂旗：以桂木做旗杆的旗，桂木是珍贵的木材，以此形容旗的华美。攘：挽起袖子。

神浒：浒是水边，“神浒”是神仙游玩的水边。湍濑：急流。玄芝：黑色芝草，一种神草。

她身上散发着兰草的幽香，时而在山角散步，时而又纵身而起，四处游玩嬉戏。

她的两侧树立着彩色的旗子，旗杆由桂树制成，上面悬挂着牦牛尾的饰物。她漫步于神浒，伸出洁白的手采摘神草玄芝。

这几句交待洛神所处的环境。

洛神不止长得好看，打扮得漂亮，浑身还散发着兰花般的幽香，她的仪仗旗队也是华美无比。

她游乐玩耍于山间水边，在只有神仙才够资格驻留的神浒采摘神草玄芝。

幽兰之香、华美的旗队、神草玄芝，这些美丽鲜艳的事物聚到一起，更加突出洛神的美丽。

曹植的这种表现手法现在也常见，我们常把豪车、别墅、奢侈品之类的器物用品与美女联系到一起。

这是《洛神赋》第二部分。这一部分从整体、部分、服饰及环境等方面，细致深入地描写了洛神的美丽。

哎，如此美丽的洛神，也只有曹植能用文字描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