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民】秀贤嫂子
嫂子姓张,芳名秀贤,个头不高不矮,胖瘦恰到好处,肌骨紧凑,手脚麻利,秀发齐耳,玉容方面。着一件得体的大襟袄,蹬一双精细的带带鞋,未语先笑,和颜悦色。
一九五八年,十八岁的张秀贤小学毕业后,被选拔到公社卫生所当护士。那时公社机关,卫生院,信用社,邮电所都占用的是街道里的民房,公社隔壁是邮电所,斜对门是卫生院,卫生院西邻家是信用社。四个单位一共只有二十二名干部和职工,离得又近,所以都在公社上灶。大家朝夕相处,熟悉的就像一家人一样。那时候公社社长姓时,看张秀贤好像含苞待放的蓓蕾一样生机勃勃,像美丽的小鸟一样天真活波,像春桃一样秀色可餐,便对张秀贤关爱有加。体贴张秀贤,照顾张秀贤,还主动把张秀贤带到自己家里做客。时社长二十岁的儿子恩胜大献殷勤,一家人像贵客一样地招待了她,赢得了张秀贤的信任和感激。没过多长时间,公社妇女主任对张秀贤说,时社长想让她做儿媳呢。秀贤感到突然,不答应吧,觉得时社长对自己这么好,拒绝了对不起他,还担心时社长给自己穿小鞋,使自己往前去的路越走越窄。答应吧,实在心里没底。所以没有马上表态,回家告诉了父母。父母回答说时社长远近闻名,家道也很殷实,能给他们家做儿媳,也算是几辈子积来的福报。只是不知道他儿子怎么样,后来悄悄见了恩胜一面,印象还倒不错,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婚礼办得十分隆重,的确给世世代代都在土里刨食吃的娘家人长了脸,连亲戚也都觉得扬眉吐气了一回。时社长觉得儿子能力平平,是个一辈子当农民的料,唯恐在卫生所工作的儿媳日后飞了,以秀贤身怀有孕为理由,让她离开了卫生院。
秀贤第一胎生了个儿子,第二胎生了个女儿,一家人高兴得合不拢嘴。晚上秀贤欣赏着一双儿女,含情脉脉地看着对自己言听计从,柔情似水的丈夫,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秀贤知书达理,孝敬公婆,善待小叔小姑,对丈夫理解包容。家中又有挣钱的公公,不愁吃穿花用。日子在全村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结婚十多年来,婆媳亲如母女,从来都没红过脸,高过声。一家人温馨幸福,其乐融融,是大家公认的五好家庭。
但是好景不长,一九七二年厦,婆婆检查出患了乳腺癌。动过手术后,虽多方求医问药,还是无回天之力,勉强维持了两年,终于撒手人寰了。一九七五年,在县二级单位担任一把手多年的公公断弦再续,和老伴住进了城里。丢下一个十六,一个十三的两个小姑和年仅十一岁的小叔子,只得跟上他们的哥嫂一道生活。
我是这年秋天成为他们家的准成员的。其所以叫准成员,因为和他们家非亲非故,没有任何关系,但却长时间住在他们家里,前前后后一共经历了三个年头。那个时候我担任公社的团委书记,领导分配我包他们那个大队,由于他家房屋较多,条件相对好些,大队书记安排我住了进去。谁知一住就是一千多天,从来没有变动过。
他家是三丈宽的庄基,对檐八间厦房,中间是抱厦,前后都有连檐,留了两个天井。西边上头是火炕,下来是厨房,再下来是秀贤的房子。东边上头是明间,再下来是客房,下面的单间,我被安排在客房里。房子双扇木门,对面一张五斗桌,桌前一把椅子,左首是一爿土炕,土炕顶头的檐墙上安着上下开关的格子窗。条件够上优越了。
我们那时驻队,不是蜻蜓点水式的接触一下又飞走了,而是像小树一样,把根深深地扎进泥土里。要和群众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除过开会,一般是不许回公社的。要深入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的第一线,掌握第一手资料。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先做群众的学生,再做群众的先生。县委规定每个干部每年至少实打实劳动一百二十天,并发给劳动手册,由所驻村党支部如实填写。谁没有按时完成,年度考核便要挨通报。所以住到哪个大队,哪个大队就是自己第二个家。条件好的大队有个办公的地方,但也只能放一张桌子,几条长凳。条件差的大队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开会只能在主要干部家里。更不要说有可以住人的公房了。所以来的驻队工作组,只能在群众家里住宿。
我推着带有被褥的自行车,尾随大队书记进了秀贤家,恩胜热情地上前迎接。房间是主人提前收拾好的。秀贤殷勤地帮我铺好被褥,然后提进来一个电壶,两只玻璃杯放到五斗桌上。满面含春的说:“老王,这把电壶就放在你房子,方便你喝水。我一时想不周全,你还需要啥言传一声。”我连忙表示感谢。从那一刻起,每天一早一晚,秀贤都给我把电壶灌的满满的。即使电壶里水还不少,她都要把陈水倒掉,换成新水。
住进他们家的第二天,我就宣布了不成文的规定,内容是进了前门,秀贤夫妇不能喊我老王,应该直呼我名。他们分别大我十二三岁,我以哥,嫂称呼她们。原因是这样显得亲切些,看起来更像一家人。他们也都欣然接受了我的提议。
秀贤嫂既要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又要操持家务。两个小姑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都是从家里背馍。秀贤嫂想尽千方百计给他们变换着馍的花样,有时是蒸的,有时是烙的。尽管那时候细粮少,她宁愿多吃些红苕,多吃些包谷,都要把麦面省下来,供小姑在学校里面吃。不仅如此,每回还都给小姑带这样那样的菜,让老师和同学们根本看不出这是没妈的孩子。
小叔子比她的儿子还小,叔侄俩住在一个房间里。偶然发生点不愉快,秀贤嫂总是训斥的儿子,呵护小叔子。儿子气呼呼地说秀贤嫂偏心,一碗水端不平,有好吃的好穿的首先想到的是他叔叔,他就好像秀贤嫂抱养的一样,秀贤嫂气实地把儿子骂上两句,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我每次从外边回来,只要秀贤嫂在家,立刻给我倒洗脸水。我正洗着脸,她又给我沏好了茶。每到冬季,在给他们烧炕的同时,也顺便给我把炕烧了。害怕我晚上去厕所受凉,还专门为我准备了一个尿盆。
秀贤嫂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成更半夜地做针线。有时纳底绱鞋,有时裁剪缝衣,还纺线织布,经各种花色的老布单子。包括公公在内,全家十余口人的穿穿戴戴,全靠她一针一线地成就。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经常我睡一觉醒来,还看到她房子里亮着灯。所以一家大大小小,冬有冬衣,夏有夏服,二八月有春秋装。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我时不时地在秀贤嫂子家吃饭。原因是社员们挨门排户管饭,一户一天,上家给下家传。有时上家疏忽了,没有往下传饭,就把我的嘴吊了起来。秀贤嫂每当看饭时到了,还没有人叫我,就急急呼呼地走出去看是什么原因。遇到上述情况,把上家说上几句,意思是工作组给咱们服务,不能把锅背上。人家也没要求吃香的喝辣的,家常便饭就行了。将心比心,别人这样对待你,你难堪不?不能干这样没良心的事儿!人家连忙回话,答应马上另做。秀贤嫂说做到啥时去呀,这顿饭干脆让老王在我家吃算了。
饭蔬菜上桌后,秀贤嫂还抱歉地说:“没有准备,让他叔受委屈了。”
每逢传统节日,公社都通知我们回机关过节。下午回来的时候,秀贤嫂都会端出给我留的那份改样饭。有时是油糕,有时是粽子,有时是包子,还有的时候是碗碗肉。
我打心眼里感激秀贤嫂子,所以也从来没把自己当客。只要没开会,没下地,进门见活儿就干。经常扫院子,帮恩胜哥给自留地里送粪,翻地。秋收时剥玉米,给孩子辅导作业。应孩子的要求,带上他到五六里路以外去看电影。小姑小叔称我哥哥,他们的孩子叫我叔叔。春节休了几天假,或者去县上参加了几天会议,孩子们见到我像久别重逢似的,寸步不离。
后来我当了公社文书,离开了他们家。过了几年,秀贤嫂子排排场场地出嫁了两个小姑,张罗着给小叔子娶了媳妇,像长辈一样和弟媳和睦相处。改革开放后,小两口外出打工,秀贤嫂子一直替他们抚养着孩子。
我怀念秀贤嫂子,永远永远!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