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布考斯基这杆老枪
巫昂
朋友恶鸟做了个鬼头鬼脑的独立出版社,叫做联邦走马,联邦走马出了《布考斯基三部曲》,分别是《样样干》,《脏老头日记》和《低俗》,要知道,布考斯基这个老头儿可是独立出版圈子的最爱,坏蛋出版计划出过他的《醉钢琴》,那会儿老布在国内几乎还没多少人知道,那是国内第一本布考斯基的诗集。不着急,很快地,写诗的人大概都知道他了,再下去,写小说的也知道了。
布考斯基是个狮子座,他长得像狮子,脾气像狮子,满脸青春痘后遗症的麻花花都像是贫民窟森林之王的图腾,他一生出过一百多本书,写过一千多首诗,上百个短篇,六个长篇,他在骂骂咧咧、喝酒、搞女人和打零工的间隙,竟能写出这么多东西来,不可思议。
跟纳博科夫或者苏珊.桑塔格这种逼格党不同,布考斯基是完全不加掩饰的,他的作品风格简直可以命名为肮脏写实主义,下三滥的、重口味的、底层的,大抵如此。但他的心是骄傲,甚至桀骜不驯的,他对文学与诗歌之较真劲儿到达如许程度:“需要花数十年的/生活与写作/我才能够/写出/一句稍微接近我想要表达的句子。”
他的《脏老头手记》是个专栏文章合集,老布先生即便写专栏也在地下刊物发表,那本地下刊物叫《开放城》,布考斯基接到主编约翰.布莱恩的专栏邀约的第一反应是:“那些所谓的专栏和专栏作家都是些什么破玩意,我才不去写什么破专栏。”但他还是写的,他才不会因为自己正在写专栏而变得温文尔雅、煞有介事呢,他说:“捻断一根须的那都是投给《大西洋周刊》的,完全没必要翘楚一份单调无聊的新闻稿式的东西。”
于是,《脏老头手记》就真的是布考斯基体的专栏文章,说那是专栏那有点儿把它弄得太干净了,主编大人往往看都不看,就用了稿,这让他想写啥就写啥,然后非常戏剧地,他周日交完专栏,周三这个地下杂志就发行全城,然后很多人来找布考斯基,说《脏老头手记》写得太爽了,甚至有个流浪汉带着他的吉普赛老婆去找他,他们一起喝酒到半夜,狂吹一通。还有心理医生想来治他,被他送走了。
多么奇妙而任性的老儿,有人说他是美国最脏的作家,一点儿都没错,脏在布考斯基已经成为一个美学指标,一个可以大声说出来,不需要感到羞耻的字眼儿,一种爱谁谁。这个说他是美国最肮的作家的脏批评家,还说,他比颓废派更颓废,比“垮掉的一代”垮得更彻底,比肮脏现实主义更肮脏,而且,他是伟大的。布考斯基做过洗碗工、装卸工、卡车司机、邮差、门卫、仓库管理员、电梯操作员等工作,其中做得最长久的是邮差,做到足够他写出一个叫做《邮差》的长篇。在他所有的诗、小说和文章里边,他就干了一件事儿:最靠近生活本身地去写生活,不修饰,不做知识分子科,不装,这都够难的了。
我看了网上有个关于布考斯基的纪录片,就叫做《布考斯基:生来如此》,里面的他,喝着酒朗诵,举着酒瓶子演讲,对着任何人荤腥不忌,不停地絮叨,发牢骚,对任何问题都不满,这可是一个满满的负能量人啊,如果没有文学,他就是个混球,但是文学有了他,就拥有了混球的属性,这是文学需要的,必要的,空缺的部分。他对任何人刻薄,包括自己,也对任何人不尊重,包括自己,他好像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正人君子在他跟前,全部完蛋了,没辙了,这是个大恶人,他的天使面,你只有深入期间,才能从万千面的布考斯基当中,瞥见一眼,但转眼即逝。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本文为系列文章《一百岁以上的年轻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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