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音律、度、量、衡之关系
我们提出要文化自信,但依我看,华夏文明还有不少精粹,亿万大众尚未做到知晓。不知晓又何谈自信呢?所以,无影江湖自觉有义务做一点科普和扫盲的工作。
1
从“道”说起
——提出问题
华夏文明很大程度上讲究的是天道,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个讲起来似乎有一点点唯心的错觉,但实际上可归纳为哲学的臆测行为。
任何一种文明的发轫之处,都很难避免对自然法则做哲学臆测,有些臆测,甚至永远找不到物理、化学原理,但这些“道”却不可磨灭。比如天人相应说、阴阳五行相生相克论、太极体系等……天地万物尽出其中,尽入其理,无穷往复,理论本身具有极强的弹性和张力。
试以节气、音律、度、量、衡这几种貌似互相不搭界的体系为例证:
如果我说音律是由一种黍粒的长度来确定的,你信么?
我说音准是用24节气来验证的,你信么?
我说长度、体积、重量即“度、量、衡”全是用黍粒来确定的,你信么?
我说“度、量、衡”和音乐有可计算的密切关系,你信么?
2
24节气与音律
——“制管候气”的逻辑旋涡
“候气”是中国古代哲学与科技史上的一整套理论。所谓“候气”即候天地之气。大致说来,是古代以律管和节气相互验证的一系列古法实验(注:虽然“制管候气”是古代帝王敬授天时、指导农业生产的大典之一,但实际上并没有获得有效的科学验证)。
“候气”之说见于多种典籍,如《汉书.律历志》、《后汉书.律历上》等,尤其后者还详细记载了“制管候气”的具体仪程:
于密室内按方位把律管(能发音的竹管)插在土里,竹管内置“葭灰”(即苇膜灰),认为24节气各自对应不同的天地之气,所以节气一至,地气即生,会从相应音律的竹管冲出,令竹管发声,并将管内的苇膜灰吹致飞散,比如冬至日应黄钟之律,大寒日应大吕之律……这样,通过观察灰飞情况来测定节气。反过来,又要用历法的节气来判断管律的音准定音,比如认定冬至那个时辰吹灰的管才算是标准的黄钟音(即“求元声”)。
3
一种神奇的黍粒儿
在中华文明史上,“黍粒”其实大有来头。
我们学历史只学到秦统一了度量衡,但度量衡的标准是如何确定的?这个书上没有细讲。实际上,中华度量衡系统就是建立在一种神奇“黍粒”之上的。
这个黍粒生长在上党地区的羊头山上。五谷之一,历史上是华夏文明的乳粮。上党在今天的山西,这里的黍子承载了中华文明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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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度和音律关系
——羊头山黍定黄钟
如前所言,华夏文明崇尚天人相应,人循天道而生礼,礼和乐相通,那么乐声自然也要应于天地之气。天之气形于风,地之气形于谷(黍),几者的微妙关联便在古人朴素的哲学观中纠结在一起,于是古人便想出以黍粒定“度”、定音律的天人合一之法。
《汉书.律历志》记载:“(度者)本起黄钟之长。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分,黄钟之长。一分为一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也就是说,以羊头山(在上党地区,即今之山西长治县)黑色糜子的中等颗粒为最小单位,横排90粒就是黄钟声音(即元音1)的长度。由此,一粒为一分,10粒为一寸,100粒为一尺(这是横排,如果纵排,恰好81黍粒为一尺),1000粒为一丈,10000粒为一引,由此就产生了基本的长度单位——这就是有名的“羊头山黍定黄钟”。
5
三分损益法
——音乐里的玄机
有了长度单位,并有了黄钟之声,接下来要定出中华古音的“十二律”。
“十二律”分为六律六吕,单为律,双为吕。律吕之音的高低是由不同长度的竹管决定的,十二律又依首律“黄钟”而依次确定,也就是从黄钟的长度起始,用“三分损益法”计算而来:
由黄钟(相当于简谱1音)的九寸“三分损一”,即去掉三分之一得三分之二处为另一个音“林钟”,也就是说“林钟”长六寸;再从林钟处“三分益一”即六寸增加三分之一处上生“太簇”之音,“太簇”长八寸;“太簇”再“三分损一”下生“南吕”……依次得出十二律。
“三分损一”再“益一”,暗合羊头山黍的纵横长度比例,横黍10粒的长度恰等于纵黍9粒,其九九归一的数理暗含着无穷玄机,这种巧合源自造物神奇,也令哲学臆测有处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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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积和音乐关系
——“量”之义
“量”(即体积)的标准也起自黄钟。“度”产生后,古人对发生黄钟声音的竹管的长短与粗细比例也有严格要求。即,如果它的长度为九寸,那么它的内截面积就应当是九十平方分,体积应当是八百一十立方分,如果不符合,就要通过损益其长短、粗细重新确定,直到完全符合黄钟之音为止。
那么,以一枝标准的黄钟管,取井水注满,则井水的容量为一龠(yue),十龠为一合,十合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就此产生体积单位。
7
重量与音乐关系
——“黄钟之管”与黍粒
“衡”(即重量)的标准亦是如此建立。一枝标准的黄钟管(音准对了,容积也就对了),内可盛装一千二百粒黍,把这个重量规定为十二铢,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
8
臆测与实证
——圆形的哲学
至此,天人万物与音律、尺度、重量等已经建立起极其玄妙有趣的关系,而且,除“候气”说与“黄钟”音准的关系尚有“先鸡先蛋”的逻辑旋涡外,其余方面几乎都是笃定可信的。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几者的关系已经形成稳固的互相计算、印证体系,可以达到准确、普适,使相关哲学臆测得到了标准化的证明。
反回去看,“候气”等说法固然属于哲学臆测且未经有力证实,但也未必就是子虚乌有,只是超出了实证检验法的窠臼而已。中华文明热衷于以某个理论基核为中心,按照一定规则进行无限发散,整个“实验”在一准乎“道”的内心完成,尽管最终的实证或有或无,但追求的是一个理论体系的完整。比如中药的以毒攻毒,中医的气血运行、上火,养生的吃什么补什么,虽然实验室结论很难得出,但实际上这个事儿就是有的。
哲学臆测的价值正在于此。中华文明的密码也于此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