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杏儿
一峰是我挚友,往昔同袍之日,同过甘,共过苦,如今远隔一方,惺惺犹惜。一峰其人,厚朴圆转,不事张扬,兼通释道而不妄言,无影于此常有望尘之叹。
近日一峰有文说杏儿,儿时旧事纤毫忆起,令人感喟,志恒批曰:一峰《说杏》,引人入胜,桑梓植爱,故里播情,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见素抱朴,妙趣横生,细细品味,至真至诚,虽曰《说杏》,实志人生!——可谓说到切处。
以下正文:
说起瓜果梨桃,每个人都有最爱,有喜欢苹果的,有爱吃桃子的,有专门要在冬天吃西瓜的,高大上的人们则必吃榴莲、山竹,以及叫不上名的进口水果。说出来不怕笑话,我最喜欢吃的水果是杏子,还得是应季的。
可能在当今的水果界,杏子进不了排行榜,但我小时候,它可是村里的王者。
杏花是春的使者,每阳历三月,田野里的野菜刚露个头儿,杏花就开了,满山坡都是,家家房前屋后、庭院菜园都是雪白雪白的,弥漫着一股胭脂味儿的香。蜜蜂在杏花间嗡嗡叫了,燕子飞回来了,家家户户的车马在吆喝声中热闹起来,农村人的一年开始了。
大约七八天后,一枚枚青杏果就顶着褪色的花蒂在叶子间伸出头来,撸一把,搓一搓,吹一吹,就可以吃了。见了影,它就成了小伙伴们几个月的追随,那可是我们那个年代唯一的水果啊!青杏在杏仁没硬之前可以带着核吃,别管山杏家杏,往嘴里一扔,嘎嘣脆、酸、苦、爽,味道复杂又过瘾。一把青杏,吃出了万物生长的味道。吃腻了,掰开来,取出饱含水分的杏仁,拿手轻轻揉软了,用一根头发丝拦腰一系,就做成了一个微型葫芦。要不就干脆掐掉尖头,把里面的汁水儿捏出来,互相往脸上喷,嬉闹上一阵子。都说喷到脸上要长癣,又说长癣会长个,所以谁也不在乎。
端午节前后,有的杏开始泛黄了,吃起来的味道也由酸涩变甘甜,我们通常按照杏核的转化来区别杏子的成熟程度,称之为“硬核”、“黑核”,要是班里哪个孩子谁最先从书包里掏出几颗“黑核”了的杏,犹如今天谁先买了最新版的苹果手机一样骄傲。等到了麦黄时节,大量的杏子成熟了,孩子们仿佛被幸福赶着走,穿梭于李家王家东沟西梁,谁家杏是连核的,谁家是离核的,谁家是甜核的,谁家的银白杏,谁家青皮烂,如数家珍。那时候家家有杏树,但谁家也不去卖,一个村子都亲戚连亲戚,想吃的话尽管去摘好了。但也有个别“尕”的人家,我们前院张奶奶就是,可气的是全村两棵最金贵的杏树都长在她家,当然比不上鲁迅家那两棵枣树的革命性,说它们金贵是因为一棵是村子里熟得最早的杏,一棵是成熟的最晚的,贵在两头啊!特别是那晚杏,全村的杏都落果了,只有这一树杏色泽鲜艳的在枝头晃,你说馋不馋人?!可气的是这两棵树都被高墙围着,可喜的是大墙临着街,杏树半个身子探出墙外呢。所以,大孩子有大孩子的手段,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招法,扔石头打,而且总有一块石头会震落一地杏,随捡随吃,见人就跑,这么说吧,张奶奶这两棵树的杏,即使从没给我家送过,我每年都能吃得上。每每想起那枝头鲜艳的红杏和打杏吃杏的情景,就想起“一支红杏出墙来”的诗句,多么美好的意境!出墙红杏、红杏出墙,又是多么心跳的比喻!
不知哪一年开始,村子里的杏树日渐稀少了,可能是盖房搭屋碍事,也可能是种菜种粮遮荫,反正家家较着劲似的,该伐的伐该挖的挖,一些珍贵的老品种断了根,那些味道绝妙的老杏没了踪迹,与杏相伴的童年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
杏之贵在于平凡。因为平凡才长命,你不经意间丢一粒杏核,一两年就冒出一棵树,不避气候,不选地点,从不要肥要水,也从没要求过进温室。我想我小时候家家户户村村落落的杏树,都是自然生长繁衍起来的,没有人有意去栽培。这让我想起麻雀,随便你到哪个城市,你总能见到它的身影,听见它叽叽喳喳的叫声。不像贵如天鹅鸿鹄等物,非盛夏的贝加尔湖、初春的白石湿地而不得遇。
杏之雅在于随性率直。你能记得清你们村子的杏有多少种口味吗?你能说出有哪一种水果能够从青果一直吃到熟果吗?杏儿就是这样,哪个时候有哪个时候的滋味,或酸或甜,或醇或淡,或浓汁或甘洌,由着性子来,不攀比不拿捏,想什么味就长出什么味儿,摘一枚杏子,可以不用洗,不用擦,不用削皮,不用切块,不用退毛,就那么用手一掰或用牙一啃,你就吃到嘴里了,就享受到它的滋味了,这时候你会感觉到它和你是多么的贴心。
乔灌草木之果,我独爱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