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解读与教师专业发展(五):如何品读最小的文本形式——语言
擦亮语言
Vol. 1
用“它”还是用“他”
第一处语言形式:为什么是“他”不是“它”?
这首儿歌的最后一句:“青蛙为什么没参加?他在洞里睡着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他”字,这是人他,而不是物它。青蛙是动物,又不是人,怎么可以用人他去指代青蛙呢?有老师会说,这是作者的拟人手法。拟人手法,我们从一年级开始讲,一直讲到六年级还不够,在初中还要讲,一直讲到高中。大家往往一上来就贴一张标签:拟人。然后就万事大吉,不管不顾。却不知,正是这拟人的标签遮蔽了多少有意义的东西。
为什么是“他”不是“它”?这的确是儿歌的拟人美。但我们可以进一步思考,拟人美又意味着什么?拟人的背后承载着什么?
我们都知道,《雪地里的小画家》是儿歌,儿歌的服务对象,毫无疑问是儿童。儿童的认知特征和思维方式是泛灵的,是诗性的。他们认为天地万物皆有灵,你用脚去踩小草,小草会疼;抬头仰望星空,星星一闪一闪的,他会觉得那是星星在眨眼睛,在向他说话,他总觉得星星在天空很孤单。总之,儿童会把自己的思想、意识、情感投射到天地万物之中,使万物皆有灵性、皆有灵魂,这就是儿童的思维方式,儿童的精神特质。正是对服务对象的自觉尊重和深刻理解,儿歌的创作才更多地会使用拟人的手法。所以,在作者眼中,准确地说,在作者认为的儿童眼中,青蛙就是人,这是一种非常自觉的共情。我觉得,这体现了作家对他的服务对象的自觉尊重。我们千万不要小看人他和物它的区别,一字之差,反映出两种完全不同的角色意识,体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创作境界。
Vol. 2
第二处语言形式:为什么不是“小狗画梅花,小鸡画竹叶”?这里写到“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如果把两者之间的顺序调换一下,变成“小狗画梅花,小鸡画竹叶”,行不行?读下来,你就会发现,不行。
“啦”“家”“花”“牙”“画”“加”“啦”是韵脚,押的是同一个韵。我们知道,儿歌也是诗,诗就得押韵,这样读起来才会朗朗上口,听起来才会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如果把前后顺序一调换,韵脚被破坏,读到这里就会感觉很别扭,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我们继续推敲,还会发现这首儿歌押的是“a”韵,这是一个响亮的韵脚。不同的韵脚渲染不同的情绪,表达不同的情感色彩。像这样的“a”韵,特别适合渲染活泼、快乐、灵动的情绪氛围。所以,我们读这种儿歌,感受到的正是那份天真的快乐,那份无瑕的灵动。朱光潜先生说:“情感的最直接的表现是声音节奏,而文学意义反在其次。文学意义所不能表现的情调常可以用声音节奏表现出来。”因此,两者之间不能换,一换,儿歌的音韵之美就丧失了。
Vol. 3
第三处语言形式:为什么不把整首儿歌改成七字一行?可不可以把整首儿歌全部改成七字一行?大家不妨对比着来读一读:
下雪了,下雪了!
雪地来了小画家。
小鸡画的是竹叶,
小狗画的是梅花。
小鸭画的是枫叶,
小马画的是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
几步就成一幅画。
青蛙为啥没参加?
他在洞里睡着啦。
or
下雪了,下雪了!
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
几步就成一幅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
他在洞里睡着啦。
Vol. 4
第四处语言形式:为什么不是“小鸡画枫叶,小狗画月牙”?假如我们把它换成“小鸡画枫叶,小狗画月牙”,行不行?
画家没变,作品没变,但是画家和作品之间的对应关系发生了变化。小鸡本来对应的是竹叶,小鸭本来对应的是枫叶,现在把它们的作品调换了,行吗?我们都知道不行,因为,它不合事实,违背逻辑。从遣词造句的角度看,儿歌本身的表达是一种准确、精准的表达,因为,小鸡的脚印就是竹叶形,小狗的脚印就是梅花形,小鸭的脚印就是枫叶形,小马的脚印就是月牙形。儿歌也好,诗也好,遵循逻辑,符合逻辑,是必备前提。
Vol. 5
第五处语言形式:为什么小马画的是“月牙”而不是“镰刀”?顺着这些脚印的意象我们继续思考:
我们就举一个例子来说,“小马画月牙”,他选择的是“月牙”,但是我们还原想象一下,其实“月牙”这种形状,还可以用“镰刀”“香蕉”“小船”来替代,从外形上看,它们都是相似的。
那么,换成“镰刀”“香蕉”“小船”行吗?不行!
因为这四种意象,是作者刻意选择,刻意锤炼出来的,它们具有古典的诗意之美,又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竹子、竹叶成了某种特殊人格的象征;
看到梅花,我们是不是会想到王冕的诗句“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梅花成了一种高洁人格的象征;
看到枫叶,我们是不是会想起杜牧的诗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对于让古人悲秋的景物,杜牧却在他的诗中写出了一番新意;
看到月牙,我们是不是会想起白居易的诗句“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多么宁静、多么美好的月夜。
其实,看得见的意象是看不见的心境的写照,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所以,这四个脚印的意象放在一起,绝对不是随便选择的,他们是统一的,统一于古典的诗意,统一于文化的背景。
Vol. 6
Vol. 7
第七处语言形式:为什么是“小画家”而不是“小动物”?明明都是小动物,为什么一上来就说“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读者还以为真的来了一群小朋友。你当然可以说这是拟人,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隐喻。那么,它在隐喻什么?是不是可以有这样的理解:天地万物都是画家,都是创作者,他们以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参与了天地这一幅大画的创作。在雪地这个巨大的创作空间里,小鸡、小狗、小鸭、小马,他们用整个身体、整个生命在创作,正所谓“天地有大美”。这是最自然的画,也是最高境界的画。谁能说他们不是小画家呢?谁能说天地不是一幅大画呢?这种解读,已经上升到生命境界、哲学境界了。
Vol. 8
第八处语言形式:为什么不把儿歌的最后两行删除?把“青蛙为什么没参加?他在洞里睡着了”删去,行不行?前面那个相对独立的部分,几乎回答了跟“雪地里的小画家”有关的所有问题,什么时候画,在什么地方画,谁在画,用什么画,画什么,前面部分都回答了。也就是说,按照这首儿歌的题目,从开头写到“几步就成一幅画”,完全可以结束了。但是,如果说这首儿歌写到这儿就结束了,那它只能算是二流作品。正因为有了最后两句,它才成了一流作品。为什么这样说,我们来分析一下:
最后,我们分析过文本结构,分析过几对矛盾,一个“动”一个“静”,一个“虚”一个“实”,一个“疏”一个“密”,其实,这就是一种节奏,节奏是美的灵魂。如果删除了最后两句,一动到底,一实到底,一密到底,节奏没了,美的灵魂就丧失了。正所谓“文似看山不喜平”,作为文学“皇冠”,诗和儿歌更应该追求节奏。节奏高于生动,节奏高于形象,节奏是美的最高表现。
”
Vol. 9
“青蛙”“小熊”都行吧?
第九处语言形式:“青蛙”能不能改成“小熊”?现在回到开头我卖的那个关子:青蛙能不能是小熊?关于这个问题,可以分成两派:
“青蛙派”和“小熊派”。
第一,小熊也是冬眠动物,不影响知识的渗透;
第二,小熊带有一个“小”字,跟前面的小鸡、小狗、小鸭、小马,高度匹配,都是“小字辈”。青蛙前面呢,再加个“小”不是不可以,但是读起来的节奏就会跳脱;
关键是第三点,现在的儿童,生活在动漫年代,类似于《熊出没》这样的动画片,很多孩子看过,孩子喜欢熊,也熟悉熊。很多孩子都有玩具,小熊也是他们熟悉的玩具形象之一,有一种熊叫泰迪熊,就很受孩子喜欢。言下之意,“小熊”更贴近现在儿童的生活经验。
“青蛙派”自然拥护青蛙,他们的理由是:
青蛙是益虫,是庄稼的保护神。民以食为天,粮食安全乃是一国之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青蛙的地位似乎更高一些,所以,得把青蛙留下。而且,现在孩子学的小学教材中,青蛙这个形象也经常出现,《小蝌蚪找妈妈》《青蛙写诗》中都有青蛙,儿童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