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爱情,相似的婚姻 | 爱情书单

作者丨余雅琴
全文共 3925  字,阅读大约需要 7 分钟
七夕刚刚过去,爱情重回原地。消费主义让“七夕”这个源于悲伤传说的节日变得富有仪式感,让“乞巧”的节日内涵转变为对爱情的证明。现代人喜欢节日,更喜欢重塑节日的意义,在一个儿童节也可以是“情人节”的时代里,爱情的定义和边界越发模糊。
有人说,爱情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悖论,让人痴迷,也让人畏惧;让人敢于献身,也让人精于算计。摆脱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现代爱情,本该走向自由与幸福。但,事实的走向并非如此。
对于当代爱情,韩裔德国哲学家韩炳哲是悲观的。在《爱与之死》这本书中,他认为,因为自恋,人们不再可能相爱。“爱欲与他者密切相关,是个体在自我的王国里无法征服的疆土。爱欲以超验性、彻底的独一无二性为前提。当今社会越来越像一个同质化的地狱,而爱欲的经验不在其中。个体的内在危机在于,一切事物均成为被消费的对象,从而毁掉了爱欲的渴望。吸引自我的、被自我所渴望的他者,无处可栖。这是一个没有了爱欲的社会。爱欲之死,是自我反思之死。”
爱欲真的死亡了吗?当代爱情,究竟是神话,还是悲剧?也许,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写下的开头,先验般回答了这个问题:“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以下四本近期出版的小说提供了四种婚姻场景,它们共同向读者发问:现代爱情是否还必须以婚姻为终结?

《鞋带》:相守一生的婚姻

意大利作家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的小说《鞋带》,以意大利一个普通的中产家庭内部的动荡,反思了婚姻和家庭的虚伪性。
小说的开头,是一封妻子婉妲写给丈夫阿尔多的信。在信里,她是这么写的:“尊敬的先生,如果你忘了,那也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我是你的妻子。”
此时的阿尔多早已离家出走,和年轻的女孩同居。他无法面对抛妻弃子带来的痛苦,几年来,与家人疏于联系;而妻子婉妲既不愿意离婚,也不愿意让阿尔多见孩子。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阿尔多在家庭和情人之间煎熬着,妻子却看得通透:看上去先锋的阿尔多,只是在时代里随波逐流的人——他早早结婚,是为了对抗父权;寻找情人,也是为了顺应1960年代的主题。

《鞋带》, [意]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著,陈译,群岛图书丨上海译文出版社2020年5月版

作者笔锋一转,开始描写一对夫妻的老年生活,阿尔多最终还是回归了家庭,变得退缩而惧怕妻子。两个人外出度假,回来发现家中被盗贼毁坏,宠物猫拉贝斯走失。妻子意外发现,丈夫用拉丁文命名的猫名,真实的含义是“混乱”,包含着他对家庭的愤怒和怀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们的一对儿女、在经历了少年时代的离乱之后,他们成年后无法处理自己的亲密关系,一个绝对不要孩子,一个则到处留情生育。他们对自己的生活自暴自弃,将对父母的恨意深埋心中。
至于小说为何叫做“鞋带”,其实是阿尔多回归家庭的一个关键点。在某次难得的单独会面中,儿子告诉父亲两个人系错鞋带的方式一模一样。这让本就因为婚外情身心疲惫的阿尔多大为震动,找到了自己和孩子的神秘联系。其实,这不过是婉妲暗示的结果,孩子根本没有关注鞋带的事。
《鞋带》以及其简略的方式,展现了一对夫妻生命中两次顺利度过的危机,揭示出平静生活下的暗流,暴露出完美婚姻背后的“暴力”和残酷。

《美国式婚姻》:遭遇危机的婚姻

一对结婚不久的夫妻,丈夫被诬陷为强奸犯进了监狱。妻子该何去何从?是一如既往的等待,还是开始新的生活?
美国黑人女作家塔亚莉·琼斯的《美国式婚姻》,讲述了一个有关于道德和情感的故事。这部小说,固然反映了黑人群体在美国社会的复杂状况,但更指向了人类情感的复杂性。
尽管知道丈夫罗伊无罪,女主角瑟莱斯蒂尔却无法摆脱内心的不安。久而久之,他和婚礼的伴郎安德烈走在了一起。五年后,丈夫沉冤昭雪,瑟莱斯蒂尔不得不面对艰难的抉择。
明明曾经无比相爱的人,爱情是在什么时候失效的呢?小说没有把落点放在对社会不公的批判上,尽管这确实是罗伊和瑟莱斯蒂尔所遭遇的现实。不同的生活背景和价值观念,让两个人本就有一些裂痕;麻烦的婆媳关系,也是婚前瑟莱斯蒂尔没有预料到的。
《美国式婚姻》,[美]塔亚莉·琼斯著,刘策译 ,中信·大方丨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11月版
在监狱期间,罗伊责怪瑟莱斯蒂尔来看自己的时候无精打采,事实是她需要开500公里的汽车,还要遭受管理员的骚扰。最让人心痛的,恐怕还是在狱中罗伊让瑟莱斯蒂尔把腹中的胎儿打掉,事后又后悔,怪她不够坚持……
对此,瑟来斯蒂尔解释说:“你可以说我不知道蹲监狱是什么感觉,可你知道去诊所签字堕胎是什么感觉吗?我用自己的方式排解,像个疯子一样缝娃娃。”
婚姻束缚了两个本该自由的人。一场巨大的危机,暴露了他们本质上的差异,没有孰是孰非,两个人的婚姻也无法挽回了。
好在,这本书给出了一个相对温暖的结局。在经历了猜忌、痛苦、犹疑和失望之后,罗伊和瑟来斯蒂尔意识到,婚姻的失败在于他们都没有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感情:一个想要的是传统的贤惠妻子,一个需要的是陪伴和理解。
小说里出现的其他角色也拥有各自不同的婚姻状态,唯一相似的就是它们都不太完满。《美国式婚姻》试图以最为庸常的婚姻问题展现社会,而最终关照的还是一个恒久的问题:人和人究竟是否有可能建立一种真正的亲密关系。

《我爱迪克》:开放式的婚姻

《我爱迪克》,同样是一部反思“爱情神话”泥沼的作品。故事以一段开放式的婚姻关系遇到的妻子移情他人为开始:我们很容易将作家克丽丝·克劳斯的《我爱迪克》看成是一部自传小说,小说的主人公与该书的作者同名,同样从事着拍摄试验电影的艺术工作。这本书的故事主线也颇有些奇情色彩,足够令人产生遐想:女艺术家克丽丝,39岁,已婚,事业失败,有一天疯狂地爱上了她的丈夫、后现代理论家西尔维尔的同事迪克,并在丈夫的鼓动下,开始给迪克写长信。
丈夫处于某种隐秘的目的鼓励妻子和年轻男子约会的故事模式,在小说中并不算少见。不论是三岛由纪夫的《禁色》,还是谷崎润一郎的《键》,都有着类似的故事情节。如果抱着猎奇的心态来看待《我爱迪克》,势必要失望。21世纪的克丽丝不是昭和时代的日本贵族妇女,她并没有被完全放置在一个欲望的客体位置上,她不断地在表达自己的需要。
甚至,在这部以“迷恋”为开篇的小说的进展中,主人公克丽丝的主体性越发得到了彰显。甚至,克丽丝发现她越发把迪克对象化,将他变成了自己的“日记”。通过不断地书写和表达,克丽丝更是理清了长期困惑她的一些问题:她向迪克其实就是向自己提出有没有可能用第一人称表达?谁应该有发言权?又是为什么呢……
《我爱迪克》,[美]克丽丝·克劳斯著 ,李同洲译,理想国丨上海三联书店2019年6月版
《我爱迪克》是一部充满了互文的小说,某种程度上说,这部小说既是一部知识分子小说,又是一部反知识分子小说。克丽丝写给迪克的信中一开始就认识到:“尽管如此,我仍然相信这些信件可以作为一种文化档案引起读者的兴趣。显然,它们展现了后现代知识分子最病态的异化。”
将这种没由来的迷恋使用各种文化手段,引经据典进行剖析和自我分析。让这本书打开了知识阶层自我反思的解读层面,成为一本写给知识阶层看的解构之书。
《我爱迪克》核心的故事,讲的是迷恋的消解。一开始,女主角沉溺在一种我们熟悉的“爱情神话”中不可自拔,最终她放下了自己对情爱的迷恋,获得了一种更深刻的解放。克丽丝对自己的价值进行了重构,她不再满足于个人情感的体验和沉浸。她说:“情感就是如此令人恐惧,全世界都不相信可以把感情当成一种学科或形式来研究。亲爱的迪克,我想使世界变得比我自己的问题更有趣。因此,我必须要把自身的问题上升到社会的层面。”

《坡道上的家》:丧偶一般的婚姻

比起上面三部小说中的婚姻,在角田光代的作品《坡道上的家》里,东亚式的婚姻更为恐怖。小说讲述了一位刚刚生育孩子的女性里沙子被选为了一名陪审员,参与了一起杀害幼女案件的审判。
嫌疑犯水穗生下孩子后,辞职在家全职带孩子。所有的人都暗示她,丈夫只要赚钱当顶梁柱就好,家务需要水穗来承担:毕竟没有一个男人喜欢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家。不仅如此,丈夫只在心情好时抱抱孩子就会被夸奖,嫌弃孩子吵闹就会去住宾馆,而水穗稍有疏忽就会被指责为虐待孩子。
在这段典型的“丧偶式”婚姻里,水穗的自信心越来越差。丈夫利用这一点不断打击她,故意告诉她自己和前女友联系的事。
悲剧发生的原因是,连日没有休息好的水穗怕快要回家的丈夫责骂自己,一边放洗澡水,一边准备晚饭。手忙脚乱之间,孩子大哭,为了安抚孩子的情绪,她把八个月的孩子扔进了浴缸……所有人都指责水穗是十恶不赦的母亲,同为母亲的里沙子却意识到,水穗的命运就是日本成千上万的主妇命运。
《坡道上的家》,[日]角田光代著,杨明绮译,文治图书丨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1月版
这部小说里的故事虽然极端,但有深刻的社会基础的。日本社会学家上野千鹤子在《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一书就直接指出:“日本式家庭制度虽然没有对作为妻子这一角色的女人提出很多要求,但它要求女人作为母亲要自我奉献,而这才是这一制度的核心之所在。……家庭这一私人领域,不仅有权力统治,还存在着赤裸裸的暴力。”
在小说的最后,里沙子认识到:“要是自己说想离婚,应该没有人会理解我吧。我竟然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全被阳一郎(丈夫)巧妙地夺去了。我根本无处可逃。不过,那也是因为我自己选择了温顺地放弃,结果搞得自己毫无立足之地。”
《坡道上的家》颠覆了女性的天然母职属性,揭示着今天东亚的都市女性尽管普遍都拥有不错的教育背景,但婚后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得到太多的改善。“男主外,女主内”,依然是东亚家庭结构的主流。
这部小说提示读者,对于现代女性来说,假以爱之名缔结的家庭,不再具有传统婚姻中的避风港,在男女权力不平等的今天,反而成为了风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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