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一九七二年农历九月初四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黄河岸边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传出几阵婴儿的哭声,一个新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个村子是三里村,后来听爷爷说我们的村子离当时的齐东古城大约三里路,就叫三里村了。那个婴儿是我,乳名叫“挣子”的男孩。后来听母亲说,我的名字是小北屋老奶奶起的,因为我上面有两个姐姐,我是个大小子,起名叫挣子,寓意是我长大后干活挣钱养家,再就是延续香火的重任也落到了我身上。时至今日,大多数老人们还存在着重男轻女的思想。

社会的模样在我四五岁时开始有了印象,那时乡亲们的院落都建在高高的土台子上。几间土屋子,树枝、棒子杆围成的院墙,再加几根木棍做成的栅栏门就构成了农家小院。因为我们村在大堰里面,黄河岸边,为了防止被淹才将房子盖在高台子上的,这也许是我们这里叫台子镇的原因吧!我们村东有个大湾,听母亲说是乡亲们取土垫台子形成的。记得爷爷那时在村里干队长,不上坡时就用木板车拉着我在村子里转悠。木板车是爷爷自制的,一块木板安上两个木轮子就做成了,当时坐那种车已经是很奢侈了。印象中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大队饲养院和场院,牛棚里有十几头牛和几匹马,那可是队里的主要生产力。听爷爷说马比较娇气,半夜里还要喂它们饲料。生产队曾发生过因饲养员粗心把马给喂死的事情,因此爷爷经常半夜起来到牛棚转转,给马添些饲料,爷爷的形象让我幼小的心灵萌生了责任意识。

记得场院在村子西南角,边上有几个高高的麦穰垛。麦收季节乡亲们将收割来的小麦用木板车推到场院里,接下来晒场、碾场、收场、扬场都会在那里进行。遇上不好的天气还要堆垛、苫垛,那可是体力活,会把人折腾个半死,有时候人们刚苫好垛,雨便哗哗地下起来,看到辛辛苦苦种植的小麦安然无恙,乡亲们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疲惫顿时云消雾散。等小麦晒干后,乡亲们就套上牛、马拉着石磙子碾场,那场景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可惜当时没有照相机,就更不用说是手机了,要不然准会留下几张可贵的相片,现在想来真是遗憾。最后的环节是扬场了,乡亲们用木锨将混有麦桔、麦糠等杂物的麦粒装在扬场机里,然后被机器送入半天空,在风的作用下麦粒和麦糠、麦秸、灰土等杂物便分离开。妇女们带着席帽子,拿着扫帚漫场,就是将残留在麦粒上的麦糠、麦秸漫去。那可是技术活,大姑娘们也不甘示弱,印象中一个扎着大辫子的姑娘就是漫场能手,漫出的麦粒一点杂物都没有,干净极了,大娘大婶们都自愧不如。临近庄村的小伙子们都争着找媒婆来提亲呢!看着场院里一堆堆麦粒时,灰头土脸的乡亲们脸上都流露出丰收带来的喜悦。妇女们则取下头上的毛巾扑打着自己和男人身上的灰尘,大爷大叔们便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眯着眼看着那金灿灿的小山丘似的麦粒垛,若有沉思地想着什么,可能是寻思着给哪个娃娶媳妇吧!一到农闲季节,爷爷便组织村子里的男劳力钻到我们家大门前的地窖里,用高粱苗子做笤帚、炊帚,然后拿到集市上卖,那应该是村里当时的第三产业了。我们小孩子觉得好玩,也经常去凑热闹,还学大人的样子做呢。这些是我生活在黄河大堰里面的几点记忆。

一九七六年是我国历史上极不寻常的一年,我们先后失去了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位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唐山大地震夺去了二十多万条生命,是我国多灾多难的一年。

那一年黄河可能因我们失去伟大领袖毛主席而悲痛,河水猛涨,一路狂奔,生产堤决口,庄稼被淹,房屋倒塌,全村人都跑到村南大高方台上避难。在政府的安排下,乡亲们到盛家村避难。我家住到了一户姓盛的村民家里,房东大爷、大娘对我们可热情了,腾出最好的房子让我们住,跑前跑后帮我们准备吃的、用的,房东一家人的关心照顾冲淡了水灾给我们带来的悲伤。当时房东家也是四个孩子,和我们姊妹四个一般大,条件也不好,但帮我们渡过了难关,两家人相处得像一家人,我妹妹还和房东家的小女儿拜了干姊妹。大概在房东家住了一年多,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东家,到了新家,也就是现在的南董村。自那以后,逢年过节,双方大人就领着我们这些小孩子到对方家里走亲戚。房东大爷会木工,只要家里有木工活,大爷准来帮忙。我小时候用的拐子,玩的大刀、手枪都是房东大爷给我做的。那时的玩具都是自制的,不像今天小孩子这么幸福,要什么商店里都有,但我还是比较怀旧儿时玩的那些玩具。直到今天房东大爷大娘对我们的恩情还牢牢记在心里。

儿时大多数农村是没有幼儿园的。因为父亲是老师,所以我六岁时父亲就领我上学。教室是几间土房子,一二三年级在一间教室,四五年级在一间教室,砖柱子上面放块水泥板就成了课桌,座位都是学生们自己带,有杌扎子、小椅子,还有的直接搬个木墩子当座位的。虽然条件艰苦,但我们非常尊重我们的老师。起立、敬礼、坐下是每节课必备环节。那时班上有几个坏孩子,有时趁前面的同学起立或是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悄悄将座位移开,害得人家会蹲个腚瓜子,这时同学们会笑得前仰后合。自己也被坑过好几次,所以每次准备坐下时,条件反射地先回头看一下自己的座位在不在?那时的小学只有语文、数学两门课,不像现在小学就有六、七门课。所以不管是在学校还是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都会无忧无虑地玩游戏,丢沙包、踢毽子、跳绳、跳方、捉迷藏、打元宝、打杖子、弹溜溜蛋、抵拐等都是我们儿时玩的游戏。弹琉璃蛋、打杖子、抵拐、撞拐那可是男孩子的专利,当时书包里和口袋里不是琉璃蛋就是元宝,有时母亲还会用布头给我缝个布袋子,专门放琉璃蛋,布袋口串上松紧带,琉璃蛋放在里面就安全多了。打杖子是大孩子和小孩子都能玩的游戏,我认为也是最刺激的游戏。工具就地取材,随便找块七十公分长、擀饼柱子粗的木棍截成两段,一段约二十公分长,两头削尖当作“杖子”,另外一截木棍作为“击打器”。打杖子的土规则很多,就说发杖子吧,发杖子每人有三次机会。第一次就是将杖子放在大本营里的指定位置,用木棍敲击杖子朝外的尖头,因尖头悬空,杖子在外力的作用下会腾空,这时要眼疾手快,用木棍击打升空的杖子,顺利的话杖子就会被击出很远。否则就会失败,会进行第二次发杖子,也就是我们命名的“掏腿发杖”,就是在单腿下用木棍击打杖子,这样难度就提升了。如果第二次还不成功,那就要进行第三次发杖子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们称之为“背式发杖”,就是双腿并拢,背对着杖子,这样成功率就非常低了。滚铁圈也是我们小时候非常喜欢玩的运动,从家随便找个铁环,然后用高梁秸做成操作器,那可是技术活。一开始玩,平衡不好掌握,铁圈往往滚几圈就会歪,或是不走直道,练上几个小时就会掌握自如,铁圈的速度、方向就有我们说了算,那就可以成为高手了。因为那时候我们没有作业负担,经常疯狗野马地玩,到了饭点也不回家,大人们便会扯开嗓子喊着孩子们的乳名满村子找娃们吃饭。“火头炖肉”的待遇小时候经常享受,那是母亲教训我的代名词,就是我不听话或是犯了什么错,母亲就会用鞋底打我的屁股。

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开启了中国广大农村的伟大变革。我们村也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的牲口、农具通过抓阄的方式分配到各家各户。父亲和叔叔合伙抓到一头黑母牛,两家轮着喂,一家喂一个月。那时的牛可是主要的劳动力,耘地、耕地、拉庄稼,几乎所有的农活都是有牛来完成。运气好的话每年还会生个牛崽子,喂上一年就能卖七八百元,在当时那可是一笔大收入。因为这些原因吧,当时人们和牛之间的感情非常好。黑牛老了被卖掉时,我抓着牛缰绳不撒,还大哭了一场。一九八五年我上了初中,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发现家里安上了电灯,一拉开关,屋里顿时锃亮,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以前大多数家里都是用煤油灯照明,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灯前,母亲纳鞋底,我和姐姐写作业,往往一晚上下来,鼻子都熏成黑鼻子,头发被烧焦是经常的事,当时村里有个人就因为不小心眉毛被灯上的火苗子烧了去,害的那小伙子差点打了光棍。

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孩子谈不上有什么文化生活。我也不例外,所以就经常去本村一个叫豹子的小学同学家里玩,因为他爸爸在淄博上班,给他买了很多小画书,当时记得有一小木箱子。去他家玩能看小画书,有时借个一本两本的回家去看,躺在窗上享受书中的精彩故事,感觉非常惬意,有时饭顾不上吃也要把借来的书一气读完。那时候到集市书摊上蹭书看也是家常便饭,后来卖书的大哥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就以弄皱了书皮不好卖轰我们走,有时候刚看到故事的精彩处被叫停,心里难受极了。有时候狠狠心也会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所以那时候我每次看完借来的书后,都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炕上大褥子底下压平,生怕下次不好借书。我记得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我们全村就一户人家有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晚饭后人们就会带着杌子准时去看电视,当时正在热播《霍元甲》,有时候人家有事或是电视坏了,还不惜跑到几里路外的黄河河务局去看。要是听到本村或是邻村晚上放电影,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要是本村放电影,大人们也会早点放下手里的农活回家做饭,吃完饭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去看电影。看家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爷爷和奶奶身上。我们小孩子的任务就是搬着凳子早去放电影的场子占据有利位置,有时还会给亲戚们占位置。到外村看电影有时带个杌子,有时干脆找几块砖一坐就投入到电影的故事情节中。有时因去晚了,就只能坐在荧幕反面看,虽然画面有点模糊,但一点也不影响心情。在那个年代看电影就是最好的文化生活了。往往看完一场电影后,故事情节印在脑子里好几天都挥之不去。最难忘的一次是上初中七年级时,学校组织师生到乡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院宽敞明亮,椅子坐着非常舒服,那是我第一次到电影院看电影,心情非常激动,记得当时看的是《妈妈再爱我一次》,感人的故事情节让广大师生都热泪盈眶。

在我上小学时候,虽然国家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但生活条件还是很差。当时除了爷爷奶奶吃白面馒头,父母和我们姊妹四个都吃窝窝头、地瓜,只有过节时才能吃顿白面馒头。记得有一次我二姐可能是馋得慌,从干粮筐子里拿了个白馒头吃,被母亲发现后还追着夺下来。那时候走亲戚经常带的礼物就是几斤馒头和几把面条。吃肉就更是奢侈的事情了,只有大年三十每人才能吃上几片肉。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九下午,母亲刚将煮好的肉捞到盆子里, 邻居的一个小女孩抓了一块就跑,母亲在世的时候还经常提起这事。我上初中时,家里的条件有所好转了,母亲开始用小麦面和玉米面蒸干粮,我们那里习惯称之为“两面子”。礼拜天下午上学时用网兜或是布袋带上三天的口粮,周三下午再回家取一次干粮。学校食堂负责用大锅给学生们馏熟,开饭时同学们就会一窝蜂地去笼边找个人的干粮。当时也有几位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吃窝窝头,他们或许是觉得不面子,总是在其他同学拿完干粮后才去拿自己的干粮。早上晚上食堂还会给我们熬玉米粥,记得有一次从锅里舀出一只大死老鼠,恶心地同学们好几天都没胃口吃饭。咸菜当时是主菜,上学时用罐头瓶子带上自家腌制的萝卜咸菜,有时母亲还会用油炒一下,一般情况是谁带去的咸菜好吃会被同学们率先吃完。买碗豆腐脑喝那算是改善生活了,只有老师们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才买点炒菜。那时因为吃不上菜,缺油水,嘴角会经常裂口子,这时母亲就会往我嘴上抹香油。为了给我补充营养,母亲学着自己打火烧给我吃,火烧就在白面上放些芝麻盐和麻汁,揉成圆形状放在大铁锅里烙,虽然没有卖的火烧好看,但非常好吃。芝麻盐是用炒熟的芝麻加些盐做成的,吃饭时撒在馒头上,味道好极了,这算是当时最好的调味品了。记得有一次是星期三下午,同学们准备回家拿干粮时,天下起了大雨,回不了家。天快黑了,雨还是下个不停,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地直叫,就在我几乎绝望时,风雨中走来了一位熟悉的身影,是母亲,母亲披着一块塑料布,怀里抱着一个包朝我们教室走来,母亲浑身上下被雨淋透了,雨水不停地从头上脸上往下流,“快吃饭,孩子,别饿着”,说着递给我一个用两层塑料布裹着的布袋子,里面的火烧还热乎乎的,看着母亲慢慢消失在风雨中的背影,我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这就是我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母亲因病已离开我们四年了,但和蔼慈祥的母亲时常出现在我脑海里。“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我想大家都懂,工作再忙,生活再累,也希望大家抽点时间多陪陪生我们养我们的母亲,多孝敬我们的长辈,父母养我们小,我们养父母老。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时间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穿梭。童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却留在了我们挥之不去的记忆中,有无穷的回味。

作者:张发亮,邹平市台子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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