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谷子直言劝侄,轩源师杯酒慰徒
第二天再聚,轩源把几人带到花湖公园一隅打拳。师母、慧明、小珠跟随轩源打,蒲谷子则拿着相机拍录轩源的拳架。
昨晚得到轩源与慧明的指点,小珠现在打拳时不断地理会:身轴不能偏离了天地线,大椎命门在绷紧的中轴上,不能动!上步注意胯不起伏,但是不起伏又有压胯的情况。马上调整不压胯,又变成膝盖顶起胯来。又记得眼神不要耷拉,要精神,要有朝气。展指立掌,小臂筋脉要张开要抻拉。实脚不踩死,肩部要打开……
如此下来,整套拳打得紧张,不觉汗湿衣裳。
慧明的拳架,因他对武术的理解深厚而自有一番气势,小珠几次入眼,都见他的神态安宁,身骨子安静,举手投足有条理有章法,虽然打的一样的套路,他的拳架让人沉静。
拳毕,轩源与慧明说拳,小珠退到一旁擦擦汗。蒲谷子低头摆弄着相机踱着步子走来,小珠唤了一声:“师叔!”
蒲谷子歪着脑袋看过来,并不说话,表情有点严肃。
“师叔……您刚才看到我,打的好一点了吗?”小珠声音低了下去,她自己都没有底气。
蒲谷子在她前面站定了,才说话。
“你太着急了!昨天还有可圈点之处,今天打的一塌糊涂!”蒲谷子毫不含糊。
“你要搞清楚,学拳练拳是了为什么,不是去打比赛,不是去会展表演给人看,得到了鲜花掌声奖杯就很愉快,得不到就着急上火的!”
小珠的心头似被针扎了一下,同时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蒲谷子眼神转瞬温和了下来:“师父、师兄看你的拳架,提出了意见,然后慢慢去改,是对的应该的。但不是说别人提的意见,我一下子,一夜间都改好了,那就是功利心态。拳架的不断修正,是一个阶段接一个阶段的,什么时候才到头?什么时候才叫好?我自己都打不好!”
“如果我说你打得好,你就高兴了满足了,以为自己就可以了,你还怎么进步?如果我说不好,你就烦恼了,自责了,觉得困难不敢往前走了,那又怎么进步?你自己对自己没点数,只问人家好不好,这个问题比你拳架上的问题更严重!”
小珠明白蒲谷子所指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我自己怎么知道对不对,好不好呢?”小珠像是对蒲谷子自辩,又像是自言自语。
“提出的问题,回去得去想想为什么出现这个问题,要明白为什么要改这个问题,你没搞清楚为什么,人家一说你就改,改什么?改的不是动作啊!是你的心要回来!”
“呃……我的心不是在这吗?心不在还有我吗?还能在这和您说话吗?”小珠有点糊涂了。
“你的心不在!找回来吧!”蒲谷子哼哼说完,又踱着步继续摆弄他的相机,往轩源、慧明走去。
小珠便也跟随过去。
轩源回头见到小珠,便说:“小珠,你今天打不错,很用心了!但是,你要明白,说你这个那个,其实一句话归纳,就是你对太极球的概念或体会不深,不清晰,那些问题多是因你不饱满,而有凹凸,缺陷,所以你不从这个切入点去解决,那就好像一个外科医生做手术,这里有问题切一下,那里有问题割一下,最终面目全非,还不如当初了!”
小珠点着头,轩源和蒲谷子所指向一致,都是指出小珠急进的心态。
轩源继续说:“这些问题的存在,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好,也有可能突飞猛进改好的,但这些都不可求。惟有多思多悟,如何让自己契入太极球,球必有中轴,轴必有中点,中点必与十方联系……从理论上,到定式静态,到动态都如一表达,你改的错才有意义。”
从公园回到轩源的家,他们的话题总不离拳,不离练拳的人。小珠则旁听着这似远又似近的话题,似明非明,虽然所说的人小珠多不认识,可是穿插人事中的拳理拳论,轶事趣闻,让小珠大开眼界。
不知不觉天已黄昏,轩源让小珠留下一起吃晚饭。小珠说好,便随轩源入厨房帮忙。
厨房不大,只容一人转圜,轩源让小珠外头坐,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把肉菜先行预备了。
轩源眼观几路,动作麻利,这边烧水热炉,那边洗切腌蒸,好像一条流水线,不用很长时间就摆了一桌子菜,碟头大份,蒸鱼,蒸排骨,炒青菜等等。
小珠赞叹道:“师父您真利落真能干,这么短时间弄这一桌菜!”
轩源笑:“最要紧是头脑里有做这些菜的程序,动作只是去完成而已。”
四月的晚间虽然还渗着凉,几人还是围坐在大露台的石桌开饭。
轩源开了红酒,人手一杯,饭桌上的气氛渐热烈起来。
蒲谷子几杯下肚,脸润红光,声量也不经意间放大了,眼角的鱼尾纹也随着言笑而顺展……生活的几番激烈起伏在他细腻光润的脸上刻下这几道痕迹,若不是这几道印痕,想必他就真如他愿,是一个逍遥人了。
蒲谷子的诊所,一直被卡着办不下来,由此而引发的各种不顺,似乎是对蒲谷子作为一个医者,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各种生活角色的拷打。
他在默默承受着煎熬。他还记得当年那个绝望的少年,游走在冰冷寂静的边缘,挣扎着立定了,凭一心一念而度过刀峰时刻。他的今天,那个少年在遥望着!
他渐渐平静,平静如湖。他再说出一些事况,平静的语气声调,让人还以为他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的眼光还是那么透亮,好像任何时候,他的目光都能穿透明暗。任何明暗,都不能欺压得他……
蒲谷子最近的困难坎坷,轩源是知道的。席间几回,轩源独与蒲谷子碰杯,“老蒲!你经历了很多事,从高峰到低谷,走出来很艰难!你不容易!你的苦恼我知道!”拍拍蒲谷子的肩膀。
一句话,心灵相通者心相通,蒲谷子所有的承受和深藏的委屈,似乎要喷涌出来。只见他坐得比平时更笔直,浑身有微微的硬气,端着酒杯没有放下,默然静听着轩源的每一句说话,有时缓缓呼出长长沉沉的一气,酒杯里半杯绛色在微微晃动,似乎平静的火山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有谁知道这些年,那暗流是如何流淌过他的火热的心怀,如何冲涮着他!
有谁知道需要多么大的能量,才能够平息内心涌动的起伏!
而轩源知道!轩源那双饱经沧桑的手,温和地又再拍拍他的肩头,蒲谷子面容渐转柔和,长者的扶爱温暖了他的心田……
晚饭后,小珠问几个式子,其中说下势,她总是下不去。慧明很热心,边示范边说:“下势要开胯才下,你硬要下,一来伤膝,二来没有功能。在下之前胯就有意识把身后的空间打开,腹腔打开不要憋气,身子领直了下坐……”
小珠尝试着做,蒲谷子和慧明在一旁提示,真就下去了。小珠很高兴,“这竟是慧明师兄送给我的见面礼了!”
有了第一次,再接受进一步的提示就容易些。
轩源看小珠的下势,说:“要将对拉拔长做足做到,先是打靠时大斜轴要抻紧绷直,再由大斜轴摆正身轴升着下坐!”
从大斜轴摆正垂直的轴,这个状态小珠一直都找不到,这次可以做到了,是为什么?
是不是慧明正好点出了小珠做不到的一点,她之前只从肢体动作上做,没有身外的空间感受,缺乏全面照应,顾了头来脚反踭,难怪总是做不好!
这一天尽情说太极,练太极,听他们说那些拳内拳外的奇闻轶事,尽兴而归家。小珠暗笑自己的痴迷,便有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这样痴迷?
是啊,为什么?
因为太极拳,而相遇相识的这一群人,对太极拳的心态很相似,都是喜欢太极拳,想求真,想练明白,想有同伴可以倾诉关于太极拳的一切。因为他们的真诚,无形中也感染了小珠,小珠愿意呆在他们身边。
保持一颗真诚的心,顺心而为,是惬意的;心没有负担,是轻灵的;没有声望名利的困扰,是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