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品《西游记》| 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
没荣辱,恬淡延生
独自个依前作筏,又飘过西海,直至西牛贺洲地界。登岸偏访多时,忽见一座高山秀丽,林麓幽深。他也不怕狼虫,不惧虎豹,登山顶上观看。果是好山:千峰开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修竹乔松,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瀛。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崖苔藓生。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高人隐姓名。
到了西牛贺洲地界,也可以说是边界,就见到了这样一座山。我们要留意这个“界”,在边界之处,正是各种文化交际之处,这就是这个“界”所隐含的,儒释道三教的汇合与交流。
我们看看这座山,“千峰开戟,万仞开屏”言其险要,群山之象。山高峰多,含藏万象。所以最后说“必有高人隐姓名”,能够隐得了蛟龙。
正观看间,忽闻得林深之处,有人言语,急忙趋步,穿入林中,侧耳而听,原来是歌唱之声。歌曰: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山中樵夫,水边渔父,都是很殊胜的象。这首樵歌,唱得太好了。
“观棋柯烂”,在《述异记》的上卷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俄,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这里是一种奇幻的时间,人与仙,不同的时间感受。
“伐木丁丁”,这句原出诗经传统,“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这是樵夫伐木的声音,有鸟鸣相伴,一幅和谐,在劳作中又有生命余情的意境。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一个樵夫的形象出现了。
“云边谷口徐行”,云边是远,谷口是近,徐行,是一种自在和惬意,和自然融为一体。
“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卖了柴,买酒喝,遇到开心事开怀大笑,率性而活。
“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随处而安,心无挂碍。
“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探索深山老林,去找到合适砍的柴火。这里内涵其实很丰富的,樵夫砍柴不是上山就能砍了吗?用有那么远吗?樵夫与山林,有一种共生的关系,他做的事情,砍掉山林余出的“枯藤”等柴火,他与山林似乎是一种交友的关系,山林如同他的家一般。
“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砍柴换取粮食。“行歌”,很快乐,自乐,在音乐的抒发,歌唱中,敞开心怀,在歌声里,在劳作里,与自然,与万物,与人,想感通。古中国,田间地头,山林水上,生活的民众多喜欢歌唱,山歌,渔歌,田歌,给生命空出有余的闲逸空间。这是我们这片大地上民众的浪漫。
“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不讨价还价,与世无争。
“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交往的人,都是那种修仙明道的人,有机会就坐下来,听听得道者讲《黄庭经》。
这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象,我们需要留意的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隐者,也还是需要谋生的,“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他的劳作也是很辛苦的,但是呢,这又是他修行的功课,他并不是为了谋生而劳作,而是为了过一种道化的生活而劳作,“狂笑自陶情”,是一种欣悦的生活,陶然自在的生活,“云边谷口徐行”,不急不躁,悠然自在。吃的简单,喝的畅快,睡得踏实。他的劳作没哟构成他的身心的冲突,反而让身心更加自在,更加健康。
也因为他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使得他能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与得道之人交友,能够听这些得道者讲道。
“没荣辱,恬淡延生”,正是一种恬淡自然的生活啊,我们羡慕不来,如果有人真的和这样人一起生活的话,肯定会叫苦不迭的,一般人吃不了这份苦,受不了这种清淡,耐不了那种寂寞。
“卖薪沽酒”,“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樵夫是不离世间,但是呢,又不迷世间,“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可以说是庄子所言的那种“间世”的生活。
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庄子·山木》)
樵歌里,樵夫的生命状态,相应于这种“处乎材与不材之间”的生命状态。美猴王,从世俗的猴群的法自然的生活,到接触到世俗的“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的名利众生,再到樵夫这样的半出世的隐者,他离道而求道,几经曲折又近道的过程。
好,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