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那块给送了两次的,生满蛆虫的腐肉
三十年前我所在的小县城,大家都很穷,父母一辈都是从农村搬到县城的,他们的前半生是农民。
我上学之前也一直在农村的小土房里度过,上学以后,每年的寒暑假也都是要回农村姥姥家。
小学时候,我妈妈是个小学老师,父亲是个国企的基层员工。住在学校的分的平房里。
那时候的日子也不好过,除了过年,平时没有肉吃,也没有水果。
所幸内蒙的农村地区不缺养牛养羊的,牛奶羊奶比较便宜,所以,小孩子长身体时,基本都通过喝牛奶,羊奶,吃鸡蛋补充蛋白质。
但总的来说,还是很穷,人人都面黄肌瘦。
那块爬满蛆虫的腐肉,给我的童年,刺破了我的少年天顶,让我第一次看到人性的不同,和贫穷的酸楚。
当时的县城,物产贫瘠,气候恶劣,没有经商环境,唯一能让人发达的,就是当官。
九十年代初期,国家有一段时期,行政系统在建设初期,需要补充大量基层干部,农村和乡镇的很多人,赶着这一波升官用官的机会,快速跨越了阶层。
那时候也不反腐败,很多人一步登天,社会地位和生活水平,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有一个姨夫,个人能力卓越,又赶上了这一波热潮,从一穷二白的农民,成了当地的人上人。
这个家庭的生活水平,很快在原来的人群中脱颖而出了。
那块腐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天放学后,妈妈拿着一个塑料袋子,高兴的对我说:你姨给了我们一块肉,妈给你炖肉吃。你姨还说这块肉可好啦!
我也特别高兴,能在不是过年的日子里吃上肉,这从来没想过啊。
我姨也从来没送过我们肉,这一定是当官了,家里生活好起来了。
只是当妈妈把案板摆好,把菜刀拿出来,我也垂涎欲滴的站在一旁。
那块肉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时候,用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折叠了起来。
当我妈把折叠的肉打开一看,发现上面满满爬了一层白色的蛆虫。
蛆虫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在肉上蠕动着,满满一层。
我和妈妈都惊呆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蛆虫非常恐惧,肉倒是没有臭味。
妈妈放下菜刀,去炕上坐了一会沉默不语。我疑惑的问:“我姨不是说这块肉可好了吗?她没看见吗?”
妈妈不说话,过一会,又去厨房,提起肉,把肉上的蛆虫都抖掉,又把腐烂的部分切了一切,说:“送给你大哥吃吧。”
自己吃又不敢吃,扔又舍不得扔,那年头,肉是多么罕见啊。
我这位大哥,是村里舅舅的儿子,没上过学,以前在村里种地。
但我们村土地贫瘠,经常没什么收成,村里的学校也撤了,为了生计,也为了孩子上学,只能搬到县城里。
刚到县城里,没有生计来源,就在街边拿一个洗脸盆,一把工具,给人们修自行车,补自行车胎,打气。
后来又开展了业务,买了一把钥匙胚子,坐在路牙子上给人们配钥匙。
内蒙的冬天特别冷,冬天取暖,他买不起炭,就每天早晨,去外面的垃圾堆上,把别人家烧完倒掉的炉灰筛一筛,从里面捡还能燃烧的剩炭。
每天一头一脸的灰白色炭灰。
我对人情世故开窍太晚,对人们的社会地位不敏感。
当时觉得这位哥哥每天很开心,每次遇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张开嘴对我笑着,一脸煤灰,露出一口白色牙齿。
当时没觉得谁高谁低,也看不出来我姨和我姨的女儿对这些人们的嫌弃。
只是,现在想起来才理解了她们奇怪的表情。
我和妈妈去哥哥家送肉,妈妈特地把那块肉展开来给哥哥看,对他说:“这块肉长蛆了,我把蛆抖掉了,也把这里切了切,你再检查检查,看看还能不能吃。”
妈妈当时是抿着嘴,表情严肃的对哥哥说的。
哥哥拿起肉里外看了看,如获至宝,说:“能吃,能吃。”说完高兴的对我妈笑着。
我妈说:“好,那你再把那个地方切一切,多煮一会,好好煮熟。”
回家的路上,我当时很疑惑。
我姨从来不给我们肉,为什么给的时候还说这是特别好的肉?
为什么我们自己不敢吃,要给哥哥吃?他就不怕吃坏吗?
为什么妈妈再三叮嘱哥哥看看能不能吃?还是要给他?
后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对姨母把腐烂的肉给了我们,心中特别酸楚,觉得这是欺负还是鄙视?
那我们又给了哥哥,是不是也是对他的欺负?
都怪我们太穷了。
直到三十年后有一件事,我才想明白了。
三十年后的这一天,我是大学老师,再加上平时讲座,撰稿,收入不少,自己有车有房,没有贷款,账户里有不少的存款。
家里人都身体健康,生活中没有任何负担。
我虽然不奢侈,但衣柜里也有上万的羊毛大衣和八九千的真丝旗袍。
平时旅行,吃大餐,只要我愿意,都花的起。
我已经完全脱离了物质贫乏的生活,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在日常生活中基本实现了日常财务自由了。
我追求女性独立,自己挣钱自己花,让自己过的好一点,一直是我的原则。
这个年代,大家都不穷了。
一天,我姨说她要离开家一段日子,家里有些吃的,让我拿去吧。
这个年代其实不缺吃的,我本人本来对美食的欲望不强,就算想吃,自己也买的起。
但是我觉得,第一这是姨母对我的好意,我不能拒绝。
第二,我记得她很多时候也对我很好,我帮她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也是回报她。
等我去了发现,她家里地上放着白酒,牛奶,一些补品。
她瞥了我一眼,说要走了,这些一会要送给别人。
看我来了,就拿起一个袋子让我拿回家去吃吧。
姨母总是喜怒无常,那天拉着脸,看上去心情极坏。
我看他们收拾东西挺忙的,就没久呆。
回家解开一看,发现都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塑料袋子。
打开一看,都是一些残羹冷炙。
有吃过半条的鱼,鱼刺和破碎的肉混在一起,还有咬了一口的炸糕,只剩下一个的肉丸子。
我以为她收拾东西太着急,就一股脑都给了我让我自己整理。
一家人嘛,也许没想那么多。
可是都解开看了半天,除了明显的残羹冷炙,还有一只熏鸡,一看上面长了一层白毛,虽然刚从冰箱拿出来,冻得硬邦邦的,但还是一股腐烂的味道。
让我拿回来的这一大包东西,没有一个是能吃的。一个也没有。
我兜起来全部扔掉了。
我惊呆了,妈妈总是反复对我强调:“有些事你不要多想,你姨很亲你。”
但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对我姨有利的解释。
自己气的大哭了一场,就算我是晚辈,也不能这么对待我吧。
这些东西给乞丐都不要,你自己扔掉就好了,还用得着我开车去取一趟吗?
我又想到她家里地上准备送给别人的白酒,牛奶和礼品,那些东西我也不稀罕,我都买得起。
但是没想到,原来在她的心里,是这么区别对待我的。
我忍着屈辱的泪水,给她发了一条信息:熏鸡都长毛了。
她给我回信息:不可能,不是在我家里坏的。是你拿回去的路上坏的。
我看着那只鸡,能长起这么多毛都坏好几天了,从他家到我家,开车只用了五分钟,能一下成这样吗?
这急于推脱责任,看来她是知道的。
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替代母亲,无比的信任她,爱她,但是那一刻,我心中最重要的感情瞬间崩塌了。
我这才理解了,当年妈妈的沉默不语,和当年我的难受。
原来,当年让人难受的不是自己穷,而是欺骗。
现在让我难受的,也不是这些食物垃圾。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平时那些数不清的嘲讽,诋毁,欺骗,我都想了起来。
这些年只是觉得很多事情很奇怪,但没往其他方面想。但是这一次,联系起来才发现。
原来我一直爱着她,她却一直鄙视着我,并没有真心对我。
后来,我看《胡雪岩》的时候,看到这么一段,灾荒年间,有富人施粥,但人们都不愿意去,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要求在每一个领粥的穷人脑门用烙铁烙一个印记,表示你受过施舍。
胡雪岩听朋友说起此事,说:“帮助他人,是他人需要帮助,不能借着帮助他人的机会,践踏他人的自尊。任何一个正常人,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接受这样的羞辱。”
这就是中国式贵人。
很多时候,中国人在身份等级中,忍耐够了,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必须要享受人上人的快感。
于是通过主动给他人提供帮助,借以践踏他人自尊来获得满足感。
有很多人,都是愿意帮助你,但又不想让你得到真正实质性的帮助,不希望你真正变好。
她即通过施舍,享受了人上人的愉悦感,又避免了看到你比她好了以后的心里不平衡。
这也是“斗米恩升米仇”的真正原因。
小时候我家里穷,上大学之前穿的都是另外一个姨母给的姐姐们的旧衣服。
都是洗干净给我。
每次一想起来,总是觉得有种亲情的温暖,很简单的快乐。
我从来没有心里难受过。
而那位当年接受了腐肉的哥哥,也和我妈妈没有隔阂。
每年过年的时候都派自己的儿子来我家帮忙做家务,擦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