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 ||《冰园欲焰》第三十二、三十三章
玫贵人得子之事,算是给咸丰带来点安慰。孩子系早产,看上去比正常的初生儿小得多,连皮肤都似透明,瞧着微微有些吓人。不过既是皇子,皇帝也是喜出望外。
皇后一直陪着皇帝在身边,稍后懿贵妃与丽妃、安嫔等也都赶了过去,一则道喜,二则也看看初生的小阿哥。众嫔妃看小阿哥如此瘦弱,互相望了一眼,都是一个念头,这孩子恐怕不易养活,可当着皇上,谁也不敢说什么丧气话,只是口不对心地夸孩子如何漂亮,如何像足了皇上等等,只有一众太医面带忧色,却也是不敢开口,这阵子皇上脾气不好,谁要是说错了半句,那可就有性命之忧。说不得,只有全凭造化了。
玫贵人也着实吃了不少苦,本来怀胎时就极不安稳,到了生产这天更加凶险,好在是生了下来,可也把她折磨得快没了人形,这对母子的命实在是苦而又苦。
小阿哥状况不好,只有先送到阿哥所里让老道的奶妈和太医照料,玫贵人此刻自顾不暇,也实在熬不住孩子哭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刚生的儿子被人抱走。
接下来的几天,非但孩子,玫贵人气血两亏,也是一天天憔悴下来,原来花朵似的美人儿,只剩下把骨头。
皇后与懿贵妃时时去探望,见婉贵人总是照料在侧,这一阵各种补品没让玫贵人少吃,可丝毫不见效用,反倒越补越是不济。
懿贵妃骂道:“是哪个太医开的混帐糊涂药方?只会似这般拼命地用人参阿胶等物滥补一通,难道看不出玫贵人现在是虚不受补的身子吗?传我的话,把开这药方的太医狠狠打一顿,赶出太医院去!传赵如器来!”
一会赵太医赶到,也是被懿贵妃骂了个狗血淋头,赶紧改了药方,只让玫贵人进些清鸡汤与燕窝炖阿胶枣稀粥,如此这般调养了半个多月,玫贵人脸上才见血色。
婉贵人瞧在眼里,那天趁懿贵妃独个儿在的时候,着实替玫贵人向她谢恩。懿贵妃笑道:“都是自己姐妹,这又有什么?不过是略尽些心罢了。”
婉贵人道:“宫中人人都说懿贵妃贤德,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起初也跟玫姐姐一样,不肯尽信,如今才真真的信了。您真是海纳百川的胸怀,难怪能得到皇上信任,皇后娘娘敬重,臣妾以前的种种疑虑,当真是小人之心……”
懿贵妃掩口笑道:“婉贵人打住吧,这奉承拍马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听得还真不习惯。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人,斗来斗去,所为何来?宫中的日子长着呢,我可不想整日在蝇营狗苟中算计着过日子,倒不如将眉间放宽,心头放广,难道不是更好?”
婉贵人道:“娘娘英明,臣妾拜服。”
懿贵妃道:“闲话莫说了,我看玫贵人还肯听你的话,你且多提点着她点,她身子好了后,万万要收着那嘴尖眼皮子浅的毛病,莫要惹了'上头’的不痛快。'上头’不痛快,即是我不痛快,我还是那句话,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她一世不痛快!”
婉贵人恭恭敬敬地颤声答道:“臣妾知道,娘娘放心。”
懿贵妃“嗯”了一声说:“对你我倒是放心,你且好生照看着玫贵人吧。”
宫中这对母子暂且安稳无事,可咸丰那里又开始闹腾了。
本来六月份跟四国分别签了条约后,英法联军已撤离天津,沿海路陆续南下,战事可以说已了,但皇帝这时想想这亏也吃得太窝囊了,而且对于条约里什么公使驻京,洋人在内陆游历,还有内河通商等条款均感不满。心想如此一来,大清国里岂非遍地都要是洋人了?那还了得吗?思来想去,皇帝这便要翻脸改约。
懿贵妃此时又劝道:“国与国相交,贵在一个'信’字。前番若是调集精兵在京津之地与洋人血战一场,只需成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洋人孤军深入,必然会退去,那时再谈,便好得多了。现在《天津条约》已签字,事情是对是错,都成定局,若猝然改约,只怕外夷恼羞成怒,增兵又来,那时便不易对付了。”
咸丰哪听得进去这些?反而喝叱道:“胡说!洋人向来不守信义,二十年前的条约,他们捞了多少好处?现在贪心不足,毁约在先。朕万万不能纵容他们。”
知道再劝无益,懿贵妃只得住了口。于是咸丰命桂良等人在上海与英、法代表谈判通商条款时,交涉修改《天津条约》一事。
懿贵妃知道此去恐又生事端,整日忧心不已。
玫贵人的儿子在阿哥所养了三十天,虽然仍有呼吸无力,难以进食等先天不足之象,但毕竟到了满月之期,总还是要抱出来喜庆一番。于是咸丰帝在乾清宫摆家宴,准备热闹热闹。
宴上自然要把小阿哥抱出来让大家瞧瞧,可是这孩子竟一直哭个不住,直哭到声音嘶哑。咸丰听了心中愀然不乐,命人还是抱回阿哥所。
玫贵人此际虽然好了些,但仍是虚弱得很,见儿子惹皇上生气,当即跪下道:“小阿哥哭闹不止,扰了皇上的兴致,臣妾……”
皇上见她吓成这样,又是那般的容颜憔悴,心中顿起怜惜之情,刚才的不快便都抛开了,连声道:“起来吧起来吧,你刚出月子,何必如此?朕并没生气……”
皇后起身道:“皇上,玫贵人诞下皇子,应该好好嘉许才是。”
皇上笑道:“朕正有此意,那就晋玫贵人为玫嫔,以后就住在翊坤宫吧,还有婉贵人与她交好,也一并住在那里好了。”
玫嫔与婉贵人一齐谢恩。
玫嫔住进翊坤宫后,皇后又特意下旨叫她安心静养,不必日日前去请早安,玫嫔此际以为总算熬出了头,以后的日子可以好过了。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只过了几天,阿哥所里便传出消息,上次在满月宴上,小阿哥受了风,刚开始一两天还不怎么,后来竟发起了高烧,且总是不退,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这下子可急坏了皇帝和玫嫔,眼看着孩子烧得哭都哭不出了,皇上当即下旨将小阿哥的保姆和奶妈拖出去打死。玫嫔干着急帮不上忙,只得听婉贵人的话,先到钦安殿去为儿子祈福。
其实这孩子先天不足,但凡有点什么,他就经不起,倒是枉送了保姆和奶妈的性命。
玫嫔在钦安殿里直从早晨跪到黄昏,在祖宗牌位前发愿说,只要保得住孩子的命,愿折寿二十年。
堪堪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只见婉贵人走进殿来,扶起玫嫔道:“姐姐跪了一天水米未进,快些起来吧,小心自己身子。”
玫嫔痴痴呆呆地说:“只要我的孩子没事,我跪多久有什么打紧……对了!我的孩子怎么样了?我的孩子……”
婉贵人转过头去,不忍看她,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
玫嫔眼见这样子不对,扳住她肩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婉贵人问:“你说!你快说!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婉贵人被玫嫔的指甲掐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疼,只是哽噎着说:“姐姐,你自己可要保重才是……”
玫嫔听了这话,一把推开婉贵人,直如疯癫似地往阿哥所奔去。
余晖里的紫禁城回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直听得人心里发毛……
(待续)
小阿哥夭折之后,皇上与皇后都甚为伤悼,皇上盛怒之下,还欲重罚太医院的太医们,可毕竟这事也不能全赖太医无能,皇后苦劝之下,这才没再波及旁人。
玫妃现在整日痴痴呆呆,以泪洗面,皇上本欲安慰,可也没什么效用。咸丰本就痛失爱子,再整天对着她,不免心情更坏,便叫皇后与懿贵妃多关慰着些。
且说皇后与懿贵妃一同来到翊坤宫,见玫嫔装扮倒也齐整,就是眼神发直,嘴里喃喃念着什么,身旁的婉贵人拉着她的手同她说话,她也不应,也不知听见了没有,看着诡异非常。
眼见两位娘娘来了,婉贵人上来请安。皇后问道:“玫嫔在那里念叨些什么?”婉贵人答道:“她不是在说话,是在唱歌。似乎是她家乡的儿歌……”
三人走近前去,听玫嫔唱道:“小公鸡,喔喔叫,小猫小猫蹦蹦跳,小狗小狗尾巴翘,小猪小猪哈哈笑……”声音甚是甜美动听,只唱得听者心中恻然。
皇后叹息道:“本来以为是件喜事,岂知乐而生悲,现在皇上那头也伤心不已,她如长久这个样子,难免惹得圣上更加郁郁,还是要想想法子才是……”
话刚说完,忽然玫嫔转过头来,对着皇后与懿贵妃大叫一声道:“都是你们,你们日夜诅咒,诅咒我的孩子……是你们害死他的,是你们……”说完猛地跳起,作势欲扑。
皇后吓得惊呼出来,身边的侍婢彩凤赶紧扶着她退开。玫嫔一见她跑,反倒红了眼,口中荷荷连声,十指成爪,跃上两步。婉贵人和她的侍婢彩霞还有小玉等几人眼前不好,赶紧上前抱住她。玫嫔一边挣扎,嘴里仍是叫道:“还我儿子命来!还我儿子命来!”
那边皇后实在吃惊不小。她的婢女彩凤从来跟着主子顺风顺水惯的,哪里见过这个?当下便喝道:“这人分明是个疯子,胆敢冒犯皇后娘娘,快来人呐!快抓了起来,禀告皇上……”
婉贵人听这话不好,也顾不得许多了,扬起手抡圆了朝玫嫔脸上就是个大嘴巴,只打得玫嫔嘴角流血,翻倒在地。婉贵人使力大了,自己也站不稳跌了一跤,但深恐她再闹,上前死死压住了她。宫女们叫得叫,嚷的嚷,太监们更加手足无措,翊坤宫里顿时乱得不可开交。
懿贵妃倒是沉稳。先喝住了彩凤道:“你先给我住口!玫嫔失子心痛,不过是暂时失了神智,岂会真伤了皇后?你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先别给我扰乱人心。”
彩凤自然知道这位贵妃娘娘的厉害,当时便住了口。懿贵妃叫关上宫门,不相干的宫人都守在外面,小玉彩霞分别扶起了婉贵人与玫嫔,只是仍是把玫嫔远远隔在一角,防她再暴起伤人。
皇后刚才受了点惊吓,仍是惊魂未定地道:“妹妹你看她现在这样,要是皇上见了,可怎么好?再说她这些胡言乱语也不该传到皇上的耳里……”
懿贵妃见玫嫔仍是呼呼喘着粗气,看上去仍然凶险,一时倒也没什么好办法,在房中踱了几步,然后对青云说:“你去请安嫔来此。”
过了会安嫔到了,见过皇后贵妃。懿贵妃拉着她道:“事情青云应该跟你说了,现在她这个样子,万万不能让皇上知道,我想着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想到了你……”
言下之意是说,安嫔也曾是失过孩子的人,自然有切肤之痛,由她来开导玫嫔,自然最是合适。安嫔听了这话自然明白,当下说道:“她如果真是失心疯了,那臣妾也没有办法,还是要请太医来诊治。”
懿贵妃道:“我知道你点子多,有办法。对付她,太医们可及不上你。你就快去看看吧,我的好姐姐。”
安嫔走到近前,俯下身在蠢蠢欲动的玫嫔耳边说了一句话。玫嫔听完后惊呼一声,只吓得脸色惨白,眼中的凶悍都化成了恐惧,缩在角落里望着皇后连连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安嫔不再理她,只对小玉说道:“好好照看你们主子,别叫她乱跑。”然后转身就走。
一众的女人们见程妙迦不费力气便制服了玫嫔,当真是又惊又叹又佩服。
安嫔向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请回吧,她暂时是无事了,至于其它,臣妾觉得应该从长计议,也不能急在一时。”
皇后点点头道:“你既然这样说,那回头本宫就听听你的主意。”
皇后走后,懿贵妃望着吓得簌簌发抖的玫嫔道:“程姐姐你跟她说了什么?吓得她这样?”
安嫔道:“你既然找我来,自然早已想到我要同她说什么了。我方才只不过对她说,如果她敢再胡说八道,皇后就会把她关进冷宫,再也不放她出来……”
懿贵妃道:“她丧子之后心神大乱,只靠一味的恐吓可治不了本,实在要另想办法才是。”
安嫔道:“办法我是有一个,只不过兹事体大,还要好好商议。”
懿贵妃听了喜道:“就知道你有主意。我们去景阳宫慢慢细说。”
到了景阳宫,安嫔这才说出她的计划。懿贵妃听了不免吃惊道:“收养?”
安嫔道:“正是收养。玫嫔那样子元气大伤,一时之间不会再有孩子了。皇上也陷于失子之痛,两下里不得安生,如果从宗室中收养个孩子,交给玫嫔抚养,一来可以医她的心,二来也可宽慰皇上,岂不是两全齐美?”
懿贵妃沉吟不答。安嫔笑道:“收养个女孩子最好,要健康活泼可爱的即可。”
懿贵妃道:“听这话,你已想好了人选?”
安嫔道:“六王爷家的福晋刚生了个格格,确实活泼可喜,如能说动皇上收养她为养女,难道不是好事?”
懿贵妃暗想,六王爷在朝中颇有势力,自己确想笼络于他,可后妃与朝臣岂能擅自通联?更何况王爷?如能借这个机会牵上六王爷这条线,那自然是大大的美事。于是便应道:“程姐姐你想得果然周全,如此甚好,我这就去回皇后。”
皇后听了这主意也觉得甚妙。本来后宫中只得荣安公主与载淳,皇上身边未免冷清。如今再添个人来,宽了皇上的心,治了玫嫔的病,当然不是坏事了,便去请示了太后。
这般几下里一撮合,皇上那头也答应了,只是恭亲王的福晋有些不大乐意。但女儿能为皇上收养,那可是大大的荣宠,六王爷可是求之不得,福晋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便乖乖地将不满一岁的女儿抱进了宫来。
是年是咸丰八年,皇帝收养六王爷的第一女为养女,封固伦荣寿公主。
荣寿公主天资聪明,长得又好,很得太后与皇上的喜欢。太后倒有些不舍得交给玫嫔去扶养了。不过玫嫔自从见了这孩子,欢喜得什么似的,原来的疯样再也没影了,比荣寿亲生的娘还疼她十倍,整天抱在怀里。这也叫因缘际会,小公主竟也不认生,同玫嫔好得真如亲母女,二人进进出出,总是形影不离,玫嫔的心病既了,身子也渐渐恢复了。
皇上宠姬无恙,又得爱女,实是大喜过望,重重褒奖了皇后、懿贵妃和出主意的安嫔。
六王爷得知女儿在宫中受宠,自然极是高兴,他近年来在朝中不甚得意,乍逢此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他知道皇后为人端严,那方面的路子不易走得通,于是特意托人将重礼送予了懿贵妃与安嫔。本来后妃交通朝臣是大忌,但势在必行之时,也只有将事情做得极为隐密便了。
关于这份礼收是不收,懿贵妃是颇踌躇了几天,倒是安嫔劝道:“他既然有心孝敬,不收他倒不安心,反正她女儿在宫中养着,便孝敬些也不为过,不如且收了。”
于是从此懿贵妃便搭上了六王爷这条线,这才引出后头的一桩桩故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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