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市山头朱 | 宁海革命的摇篮
一市山头朱:宁海革命的摇篮
文/朱汉林
一市山头朱是里朱、外朱两村的统称,系明洪武三十年朱氏始祖从县城小北门迁居于此。山头朱山岭逶迤,山面宽展,耸秀魁奇,冠乎两乡,临风环视,群山呼应,大海回唱,沧海桑田,豁人心目。没有人会想到,这里竟是宁海革命的摇篮,宁海第一任县委书记杨民奎、县长童先林的一段时期革命活动就扎根在这里,这里是宁海曾经的革命根据地。
年轻时,老爸曾同我讲起过,三五支队解放前曾住在外朱村,住了一晚上,有很多小钢炮、重机枪,放在晒场上,还有马,也栓在晒场边的树上。他们不住在老百姓家里,而是卸下门板或找几块老百姓家的木板睡在屋外的走廊上。第二天,解放军就去七市打土匪任小青部队。打掉任小青后,接着就去解放宁海县城了。当时老爸同我说这事,我就当听故事,听过就算了。
今年两村修族谱,村里人见我念过几年书,懂点文化,就叫我帮忙。从未见过族谱的我,借来族谱研究了起来,发现族谱里未有大事记。我觉得这次修谱应该把两村发生的重大事情都记上,比如通水通电通路等生活方式的重大变迁、围海修水库等重大民生事项都应在谱里有所体现,我的提议得到两村干部的一致同意。在这过程中,我想起了老爸给我讲过的三五支队解放前夕曾在我村住过的事情。我觉得这也应该作为重大事项记上族谱,一来我们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军队曾来过这里,应该记上;二来可以告知后人,共产党的军队纪律严明,所到之处对群众秋毫无犯。但很可惜老爸在四年前就已经走了,如果今天仍在世的话,已经有93岁高龄了,现在再也问不到当时的详细情况了。我妈虽然仍健在,也有93岁高龄,但她对嫁到本村前的情况并不知晓。我叔与我爸相差10岁,但我叔对此事却是一无所知。
村里还有老人知晓此事吗?几番打听,除了我妈外,年纪大一点的,还有朱邦炉。他也有87岁高龄了,目前已经卧床不起,住到了东岙敬老院。
事不宜迟。我马上提了点水果,与我小弟汉敏一起驱车直奔东岙敬老院。简单寒喧了几句,我就直奔主题,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听说我要了解这事,就挣扎着要坐起来,无奈却力不从心,坐不起来。我叫他趟着说好了,他坚持要坐起来,挣扎着在床上差不多转了九十度,还是没能坐起来。我只好放下手中的笔和笔记本,扶他坐起来。实际上他也坐不住,只能用手支撑在床上斜坐着同我说,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流着口水。也许是人民军队的精神在支撑着他。朱邦炉的头脑还非常清楚。他说解放军是村民朱德宝的表兄杨元根带过来住在村里的,杨元根是上路人,从小一直住在外朱,后来也是在上路那边打仗牺牲了。当时朱邦炉还很小,在放牛,看到部队很害怕。解放军人很多,毎人背上斜背着一袋米,大炮是四个人抬上来的,还有重机枪、轻机枪等很多。当时村里上园、竹湖、墩头都是大树,马吊在大树上。部队来村里,都是我们村民自己接待的。解放军前方部队的人住在祠堂里,后方部队的人住在村子里。前方部队的人很威严,朱邦炉很怕。第二天,解放军就叫村民带路去七市打土匪了,是朱德掌伯朱庸烈带到七市的。朱邦台伯朱德淼也带过,但他胆小怕事,带到半路就逃回来了。解放军到七市后打了一仗,土匪躲在桥下。打掉七市的土匪后,解放军就向县城进军了,国民党守军退了,宁海县解放了。
朱邦炉的身体情况很差,我也不可多聊。为更详细了解一些情况,我又托邻村里朱曾经的村长朱伟胜打听一下有否老人知道这一历史事件。朱伟胜反映,里朱村年纪最大的是朱邦礼,他大概知道,同他聊这个事情,他滔滔不绝讲了一大通,听不明白,叫我抽空自己去问。
得知这一消息后,我很兴奋,历史的史实将可以得到进一步充实。不日,我就到里朱村,找到了高龄93岁的朱邦礼老人。遗憾的是老人并不详细知晓三五支队入住外朱村和攻打七市的情况,但老人却讲了宁海第一任县委书记杨民奎和宁海第一任县长童先林革命低潮时期住在里朱村的情况,这是一段难得的革命历史。
据老人回忆,他20岁左右年纪时,杨民奎、童先林带了30来个人在他家住了3年左右时间。
当时老人的爸朱松生是保长。大概是47年的一个冬天,黄昏七、八点钟左右,杨民奎、童先林一班人来里朱村最里面的一个叫“里道地”的院子,说要找保长。村民朱庸瑞回应说保长不在这里,这班人就叫朱庸瑞将他们带到了保长朱松生家。朱松生问他们是什么人,童先林回答,他们是共产党的部队,说自己是带部队的,杨民奎是管全面的。朱松生一听是管全面的,料想一定是当官的。他当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有点害怕。
朱松生是个开明保长。保甲制开始时,他就当上了副保长。里朱、外朱、发洪坑、山上方是第五保,保长是山上方村的。山上方村民间经常发生纠纷吵架,但他们不叫同村的保长去调解处理,而是叫副保长朱松生过去调解处理,因为朱松生人缘广,口碑好,为人厚道,办事公正,在上下乡村有很高的威望。一市高增一对夫妇,养了一头猪,卖了25元钱。山上方村一批年轻人获悉后,要这对夫妇拿出5元钱请客吃夜宵。农妇心有不甘,半夜12点多到朱松生家敲门。朱松生问明原由,即随农妇赶到山上方村(相隔5里多路,全是山路),到一村民家,发现有十多个坐在屋里。看到朱松生进来,这帮年轻人起身走掉了一半,另有六七个人仍坐着不动。朱松生就向他们说了高增夫妇的难处,买小猪赊了2元帐,还有一大家子要养,人家也困难。要吃夜宵就吃他的,他请客。说罢,朱松生就从自己口袋里掏出5元钱,递给这帮年轻人,这帮人不敢接保长的钱,就纷纷起身走掉了。平日,那家没吃的,朱松生就拿粮食过来接济,那户人家娶媳妇没钱,他会借来钱来给人家解困。山上方村民齐夸朱松生人介好,后来就推选他做保长。
朱松生把杨民奎、童先林让进屋里后,童先林说他们还没吃饭,朱松生就叫家人做了晚饭给他们吃。饭间,杨民奎、童先林向朱松生说明了来意,这位开明的保长听说是共产党的部队要住在这里,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最后商定让他们住在后门山两间屋里。后门山两间屋,楼下是关牛养猪的,楼上放着些稻草,就给杨民奎、童先林他们住。虽然是冬天,但这班人却没有被子,朱松生家也没多余的被子,杨民奎、童先林这班人就穿着衣服睡在稻草上。一开始杨民奎、童先林只带来十多个人,后来发展到三十来个人。据朱邦礼老人回忆,平时跑上跑下跑进跑出的都是前童小汀人葛诗采(音),这个人能力很强。杨国宾,是前童柘湖杨人,个子很高,最忠厚老实,平时商量事情,他只站在旁边听听,不说话。杨国宾是童先林的表弟,是个小跟班。当时并不知道这班人的姓名,他们都不说自己的姓名。后来朱邦礼父子是到柘湖杨去,从一个亲戚家中了解到他的真名叫杨国宾。
在朱松生家安顿下来后,杨民奎、童先林叫朱松生同村民讲,让村民不要在外面讲有共产党的人住在村里,讲了对大家都不好,对他们这班人不好,对里朱村和村民也不好。后双方约定,如果发现有外面的陌生人来村里,村民就用锄头蹬石头,高声喊叫“哇喔,哇喔……”,装作赶野兽,部队的人听到就从后门山上跑掉。朱松生也施压村民,绝对不能对外讲这件事,这些人都是打天下的人,谁讲了对谁绝对没好处。
杨民奎、童先林他们白天很少住在村里,晚上则回来住在村里,第二天吃了早饭天蒙蒙亮就走。他们住在村里时,就会放三道岗哨,第一道放在村口,第二道放在东坑,第三道放在下爿山头,每道岗哨都有三四个人站岗。一开始,朱松生叫他儿子朱邦礼一起去放哨,但后来感到有点舍不得,就这么一个儿子,晚上黑灯瞎火的,又都是山路,怕万一有个闪失不好办,就没让他再去。杨民奎、童先林他们平时都穿老百姓一样的便服,从不穿军装。他们还同朱松生商量,没米的时候,去向村里富人借点来。朱松生怕惹事,叫杨民奎、童先林不要向别人借,要借就向他借,他几个叔叔家都有粮食的。后来大家熟悉了,也少了客套,他们就会很爽快地朝朱松生喊:“米没了,拿点米来”。朱松生也会说:“米没了,不用讲也会拿给你们的”。但杨民奎、童先林他们拿到米后,每次都会过秤,然后打借条,借条都是葛诗采签字。在三年左右时间里,朱松生共向杨民奎、童先林他们出借了三千多斤大米。朱松生不敢把借条放在家里,而是放在竹筒里埋到地下。解放后,朱松生曾同当时的乡长周方林说起杨民奎、童先林借了他家三千多斤米的事情。乡长周方林说朱松生乱说,共产党是不会白吃老百姓粮食的,要朱松生把证据拿来。朱松生随后到家里把三千多斤米的借条送到了乡里。乡长周方林一看是真的,就说要补还给朱松生。朱松生说不用补,他们这班人住在村里,对村民都非常好的,村里助也要助的。乡长周方林见朱松生这么说,就说要把这些借条烧掉,农会主席褚孔设说不能烧掉,烧掉以后后人就不知道了。于是把借条还给了朱松生。很可惜,在朱邦礼26岁那年,他家里发生一场大火,那些借条连同房子一起被焚毁。
杨民奎、童先林他们做饭是放在朱松生的正房做的,他们有自己的伙夫,从不让别人帮他们做饭。他们非常辛苦,没地方买菜,平时都是靠村民送他们一点,村民送什么,他们就吃什么,送咸菜就吃咸菜,送带豆蒲茄就吃带豆蒲茄。他们没簑衣,常被全身淋透湿回来住。杨民奎、童先林这班人,平时主要是搞粮食,每人背上都斜背着一只米袋。为此,朱松生还给他们支了一招,叫他们不要这么多人一起去,先派两个人去,同保长说好,等保长弄好了,他们一帮人再过去拿比较好。朱松生的意见被杨民奎、童先林这班人采纳,还夸朱松生有头脑。后来,在县城帮人砟肉的朱庸忽看到长江部队从县城出发了,立即赶回村里,通知朱松生,让杨民奎、童先林他们快走,否则会被屠村灭族。朱松生就叫杨民奎、童先林吃了午饭带部队走,不要往县城方向走,县城住着国民党长江部队,建议他们再好往桑州方向走,到三门,再上宁波。据朱邦礼老人回忆,后来杨民奎、童先林带部队去了长街方向,也从此再未回里朱村。
1949年,童先林派葛诗采来里朱村,通知朱松生,让他儿子朱邦礼去当区长,桥头胡、长街两区任选一区。当时桥头胡、长街两区匪患比较严重,童先林认为朱邦礼人好、活络、会说话,能担大任。朱松生同意了。葛诗采拿出两支枪,一支驳壳枪,一支手枪,拆枪、装枪、装子弹、射击,教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朱邦礼跟着葛诗采走到了山上方那边外庵村旁,朱邦礼一个堂叔朱德方追了上来,说他娘不让他去,在地上癫死了,让他赶快回家。朱邦礼娘说为了参加共产党,里外朱已经死了两个人,她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想让儿子去送死。山头朱已经死了两个人,一个是里朱村朱德章的娘舅周方必,刚参加杨民奎、童先林部队不久,不幸在沙柳那边牺牲了;另一个是外朱村杨元根,在岔路那边被国民党长江部队打死,英勇献身。
一市山头朱,是宁海的红色圣地,在里朱、外朱两村群众的掩护下,在杨民奎、童先林部队最困难的时期,提供了最无私的援助,保存和发展了宁海革命的火种,为宁海革命的全面胜利谱写了辉煌篇章,成为了宁海革命重要的星火之地和红色摇篮。
朱汉林,宁海县作家协会会员,宁海县警察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工作之余爱好文学,作品散见各大媒体、杂志和网络。
□题词:储吉旺先生
□LOGO\题图\尾签设计: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