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磨 性 河北 霍竹峰
在民国时期,我们这一带,成婚时有“磨性”的风俗。
如今结婚闹新郎,那时候却是闹新娘子。就是在新娘子出嫁时,婆家虽然有一大群人远远地出来迎接,可是,等引着花轿到了婆家门口,却又大门紧闭。于是,一帮人隔着门打趣磨牙,对付半天才抽去门栓打开门,谓之“磨性”。说是给新娘子磨磨性,结婚以后脾气好。
农忙耕种,农闲嫁娶,是庄户人家的习惯。有一年,我们村里有个姑娘出嫁,婚期定在了腊月里。到了出阁那天,为了赶吉时,四更天的时候,新郎就来接了。鼓、钹、笙、唢呐一齐吹打着,一番忙乱,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扶进了花轿,新郎上了高头大马,大家簇拥着花轿出发了。
三九天里,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天阴沉沉的,偏偏又赶上四五级的大北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那气温,至少得零下十几度!
那时的路都是土道,坑坑洼洼,四周漆黑一片,虽然有马灯(烧煤油的)照明引路,脚下也不免深一脚浅一脚的。
步行的男人们还好些,虽说费些气力,可好歹身上暖和些。
吹唢呐的和吹笙的冻得嘴和手不听使唤,本该欢快的曲子断断续续得不成调,索性不吹了。那两个挎着鼓敲着钹的因戴着棉手套还能坚持着。
几个送亲的女人可就惨了,她们坐在马车上不能活动,直冻得牙齿打架,浑身冰冷,挤成一团。那年头温饱都成问题,好容易有机会能吃上一顿送亲饭,所以,从头天中午的饭就不吃了,这会儿被这刺骨的北风一吹,真正的“饥寒交迫”了!
走到半路上,居然下起了冰粒子(学名叫“霰”),而且越下越密,渐渐地,路上泥泞起来。步行的男人们小心地走着,大喜的日子不敢骂“鬼天气”,只是不停地叹气:“这老天爷!”
尽管人们不断地抖落身上的冰粒子,帽子、头巾和衣服还是湿了,北风呼啸,拼命劫掠着身上的热量,那个冷啊!
好容易到了婆家村头。
等着接亲的人们提着马灯早早地候在那里,躲在几个门楼下闲聊着。看到有灯光闪烁,鼓声咚咚,钹声响亮,晓得是新娘子来了,立刻放起鞭炮。
大家见了面,寒喧一番,引着花轿到了婆家门前。
门前挂着一对大红灯笼,一群乡亲揣着手缩着脖子聚拢过来看热闹。
鞭炮震耳,各种乐器欢快地增添着喜气。
新郎上前敲门:“爹,娘!新娘子接来了!开门!开门啊!”
里面的人笑:“来啦?磨磨性吧!”
领头的大舅哥叫:“得啦!这天忒冷啊!”
里面的人依旧应付:“一会儿半会儿没事啊,磨磨性,磨磨性。”
言来语去,还是不开门。
这些送亲的汉子,辛辛苦苦地赶了二十里的路,出了些汗,这会儿停下来了,让这大北风一吹,顿觉寒彻骨髓。在这冰天雪地中,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这大舅哥一听里面还在不疼不痒地“磨磨性”,不由心头火起,拿了个大号的二踢脚塞在墙下的水道眼里,骂了声“我让你磨性!”拿着烟头引着了。
就听惊天动地的两声炸响,咣!咣!二踢脚崩在了窗户上,把窗户纸都炸裂了!
里面的人一看不妙,赶紧开门出来招呼:“哎呀!大哥,来啦?冷不冷啊?”亲热得不得了。
大舅哥一瞪眼:“你说冷不冷哎?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大风,身上都湿了,还问冷不冷?磨性?什么时候磨性哎?嗯?”
一看亲戚们脸色不善,亲家公赶紧道歉:“抱歉!抱歉!俺们疏忽了!快进屋暖和暖和!”赶紧把新娘子和亲戚们让进来,拜了堂,安排酒席。
炕烧得很热,屋里很暖和,人们脱了潮湿的外套,女人坐炕上,男的在地下,各自围着方桌,团团而坐,喝着热茶、嗑花生瓜子。
几个陪戚人东拉西扯地陪着叙话,大舅哥让这几个人拿了湿衣服去安排人烘干。趁着没外人时,大舅哥压低声音:“今天上多少菜,全给他吃了!不吃完了,谁也不许撂筷子!”
众人点头:“就是!这样的天气,还磨性!头不抬眼不睁的!”
安排炒菜,果碟撤下去,一盘一盘的热菜陆续端上桌。陪戚人让了一下,大伙就吃上了。
都是年轻力壮的棒小伙,正是好饭量的时候。平时吃饭难得见荤腥,好容易打牙祭了,他们也和女人们一样,提前把肠胃空出来,又饿着肚子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饥肠响如鼓”了,现在有了带头大哥的吩咐,谁不放开腮帮子大吃大嚼?
女人们顾及颜面,还矜持些。男人们可不管这套,一盘菜端上来,几双筷子伸过去,风卷残云一般,眨眼间就没了!
那年头谁家也不宽裕,办事都是精打细算,“可着头做帽子”,别看又是高头大马又是花轿的,那可都是雇的;待戚的饭菜自然是荤素搭配的上好菜肴,提前问好了来多少人,就做多少人的饭菜。如今看这些送亲的人一个个饿狼一般地吞咽,几个陪戚的心里直打鼓:“做的菜怕是不够吧?”就告诉厨房再想法多做两盘子。
等所有的炒菜上完,男戚们愣是把菜全吃光了!这还不算,一个个冷着脸拿馒头使劲地在盘子里擦那残汁,故意擦出“吱吱”的响声来。
那意思很明显:你们家连饭都不管饱!
<完>
【作者简介】 霍竹峰,笔名北方竹子,河北省大城县十里湾人,文学爱好者。喜欢藏书,尤爱历史文学,敬仰古今英雄。